粮仓的火光刚起时,陈无涯正站在偏房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张从阿七手中截下的焦纸。火苗在远处跳跃,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他没动,只是将纸片翻了个面,错劲自指尖渗入,沿着残墨的走向缓缓推进。
字迹显了出来——半个“幽”字,纹路与黑令符上的闭眼图记完全一致。
他抬脚就走,穿过院落时脚步沉稳,身后风卷着灰烬扑上裤脚。赶到粮仓外,火已被扑灭大半,三名值守喽啰被押在墙边,脸色发白。地上干草堆烧得只剩焦黑残渣,角落里有一道拖痕,直通后墙的小排水口。他蹲下身,拨开灰烬,一枚带血的指甲嵌在石缝中,边缘泛青,显然是中毒后挣扎所留。
“不是失火。”他站起身,声音不高,“是有人想乱。”
话音未落,监视阿七的喽啰气喘吁吁跑来:“陈爷,他在交接时塞了东西出去!是个烧了一半的纸团,我藏在袖子里,没让人看见。”
陈无涯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又是同样的闭眼图记,只是这次多了个方向箭头,指向寨子西北角的枯井。
他眯了眼。
阿七不是发现尸体的人,他是布置现场的人。借梦魇之名混入巡逻体系,再借换岗之机传递消息。二当家虽死,但这根线一直没断。
“人呢?”
“还在西哨岗,刚接完班。”
“去把他叫来。”陈无涯拍了拍衣袖,“就说……有新发现,要他亲自确认。”
喽啰领命而去。不到一盏茶工夫,阿七被带到演武场中央。他穿着灰布短打,脸上那道旧疤微微抽动,眼神却还算镇定。
“你说你梦到鬼影,听见井底有人喊你名字。”陈无涯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两张焦纸,“可昨夜巡山兄弟清点人数,你根本不在当值名单上。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阿七喉结滚了滚:“我……我睡不着,自己去巡了一圈。”
“那你为何绕开主路,专走岭底碎石坡?那里连脚印都难留。”
“我只是……随便走走。”
陈无涯冷笑一声,抬手打出一道错劲。劲力如丝,缠上阿七左臂衣袖,轻轻一扯——布料裂开,露出小臂内侧一块暗红烙印,形状正是闭合的眼睛。
场中顿时哗然。
“这是‘幽影’分支的标记。”陈无涯扫视四周,“魔教潜伏者,以魂引术互通消息。你们以为他做噩梦?那是同伙在用气息勾连他的神识!他每晚听见的‘声音’,是信号,不是幻觉。”
阿七脸色骤变,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想逃?”陈无涯一步踏前,错劲已锁住其肩井穴。阿七身形一僵,动作迟滞半息,随即被两名亲信按倒在地。
“说吧。”陈无涯蹲下身,手指搭在他腕脉上,“你是第五个,还是最后一个?”
阿七咬牙不语。
陈无涯掌心发力,错劲如针,顺经脉逆行而上。阿七浑身一颤,额头冷汗直冒,终于开口:“还有四个……分布在马厩、库房、东门和主厨房。我们等的是一个人——绿林盟主韩天霸。”
人群再次骚动。
“他要来?”有人惊问。
“不止要来。”阿七喘着气,“他身上带着一块‘天机卷’残章。我们接到命令,只要他踏入山寨,立刻动手,夺章焚寨,不留活口。”
陈无涯缓缓站起身。
难怪魔教这么快就能反应。他们不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韩天霸这条线来的。残章虽毁,但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下一个携带者。
“五个奸细,一个都没漏。”他看向左右,“按名单抓人,别惊动其他兄弟。封锁四门,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岗。若有人试图传讯、烧物或刻记号,当场拿下。”
命令迅速传下。半个时辰内,其余四名奸细陆续落网。有人藏了半块黑令符在鞋底,有人在灶台后墙刻了闭眼图记,还有一个在马槽底下埋了毒针包,准备伺机行刺。
陈无涯亲自审问,五人皆供出同一指令来源——北面孤峰,代号“幽影”。他们只知接令,不知首领姓名,更不清楚残章具体内容,唯一明确的任务就是:等韩天霸到来,制造混乱,夺取信物。
“他们不怕打草惊蛇?”他问。
“上面说……你不会怀疑一个报信的人。”阿七苦笑,“谁会想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才是放尸体的人?”
陈无涯没再说话。
他走到了望台,望着北面那座孤峰。山顶积雪未化,山腰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条小道蜿蜒而上。若真是据点,必在险处。但现在不是追击的时候。
内患已清,人心需稳。
他下令重编巡逻队列,撤换所有涉事岗位,对有功者记赏,对受蒙蔽者宽待。他自己则沿寨墙走了一圈,查看各处防务,亲自给几个受伤的喽啰包扎伤口,又去粮仓补点了存粮数目。
天近黄昏,寨中气氛渐渐平复。
就在他回到主厅前,山下快马疾驰而来,一名探子翻身下马,高声通报:“陈爷!十里亭传来消息,绿林盟主韩天霸率亲卫已至寨外,遣人传话——‘听闻青锋遗命之人执掌此地,特来相会。’”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向陈无涯。
他站在石阶上,粗布短打沾着烟灰,脸上也有几道擦痕,腰间钝铁剑未曾出鞘。他抬手抹了把脸,将乱发往后一捋,整了整衣襟。
“开寨门。”他声音平稳,“挑二十个靠得住的,列队迎宾。刀收鞘,弓卸弦,旗号摆正。我们不是迎敌,是迎盟主。”
喽啰们迅速行动。寨门吱呀推开,旗杆上升起绿林令旗,一队人手持长矛,整齐列于道旁。
陈无涯站在最前方,目光投向山道尽头。
尘土扬起处,一队人马缓缓逼近。为首者骑黑马,披红袍,手中握一杆长枪,枪尖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他没动,也没迎上前去。
直到那队人马停在寨门前十步,马上男子抱拳朗声道:“可是陈无涯陈少侠?”
陈无涯这才上前一步,拱手回礼:“正是。恭候多时。”
对方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大步走来。
陈无涯盯着他腰间那块悬着的青铜令牌,表面斑驳,但中央图案清晰可见——一只闭合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右手悄然按在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