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引擎冷却的轻微“咔哒”声。
沈惊焉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腕,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卫衣气息和少年人的热度,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的手腕被他抓着,不疼,却烫得惊人。
林照没有立刻挣扎,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惊焉,你分得清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私人情绪吗?”林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分不清。”他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我只知道,我不想我的人,去被一个老女人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恶心。”
“我的人?”林照抓住了这三个字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沈总,我是你的管家,你的项目总监。我们是雇佣关系。”
“对啊,”他点头,手上的力道却没松,“你是我花大价钱请来的,那你就是我的人。商品在保质期内,我有权保证它的完好无损,这逻辑有问题?”
林照被他这套歪理邪说气笑了。
她觉得跟这个人沟通,比跟董事会那群老狐狸谈判还累。
“放手。”林照决定放弃沟通,直接下达指令,“我有我的处理方式。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谁让你躲了?”沈惊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这种小事,你根本不用亲自去。康叔一句话就能让她闭嘴。或者,我直接去我爸那儿说一声,她连门都不敢让你进。”
“然后呢?”林照反问,“然后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林照是个只会躲在你们背后?”
沈惊焉愣住了。
“柳沁想看到的,就是这个结果。”林照的语气平静下来,“她想让我显得软弱,无能,只能依靠你。一旦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就输了。我在这个家里,在星火项目组里,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所有专业形象,都会瞬间崩塌。”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沈惊焉,这是我的战场。你不能替我上场。”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沈惊焉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永远清醒、永远理智的眼睛。
这个女人的坚不可摧,有时候,真挺让人火大的。
过了许久,他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松开了她的手。
“行,你的战场,你了不起。”他靠回椅背,扭头看向别处,一副“我懒得管你了”的样子。
林照暗自松了口气,推门下车。
就在她关上车门的瞬间,车窗降了下来,沈惊焉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半小时。”
林照回头看他。
“我只给你半小时。”他盯着她,眼神不容商量,“半小时后,你要是还没从她那儿出来,我就直接冲进去,把她那些宝贝瓶子全给砸了。”
林照:“……”
“还有,”他又补充道,“她要是敢碰你一根手指头,或者说一句让你不爽的话,你立刻给我发消息。”
他晃了晃手机:“我保证,三分钟内赶到。”
林照看着他这副像叮嘱要去打架的小学生的老父亲模样,心里那种又酸又涨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电梯。
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
……
林照进去的时候,柳沁正靠在沙发上,敷着一张金箔面膜,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巴,看起来有些滑稽。
“林管家,”她没睁眼,声音从面膜下传来,懒洋洋的,“周末过得还愉快吗?听说,你陪惊焉去了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这话里的试探和暗讽,几乎不加掩饰。
“是沈总的安排,属于工作范畴。”林照目不斜视地回答。
“哦?是吗?”柳沁轻笑一声,那张金色的面膜随着她的笑容,起了几道诡异的褶皱,“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喜欢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呢。”
她终于睁开眼,视线落在林照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家惊焉,确实需要一个像林管家你这样,既能在工作上辅佐他,又能在生活上‘照顾’他的人。”
“照顾”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林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夫人您过奖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柳沁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她指了指旁边茶几上一个插着白玫瑰的水晶花瓶。
“那个花瓶,你帮我换一下水吧。”她吩咐道,语气随意得像在使唤一个普通女佣,“记得,水温要恒定在十五度。还有,玫瑰的刺要修剪干净,每一根都要。”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纯粹为了刁难和消磨人的任务。
“好的,夫人。”
林照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走到花瓶前。
戴上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玫瑰一枝一枝地拿出来。她没有用花艺剪,而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非常小巧的、看起来像某种精密仪器的工具盒。
她打开盒子,用里面的小镊子和小刀,开始一根一根地,处理玫瑰茎上的小刺。
她的动作,专注,精准,冷静。
柳沁本来闭着眼,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但过了十分钟,她发现整个空间里,只有极细微的“咔嚓”声,林照甚至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这种极致的安静和专业,让她心里那点施虐的快感,荡然无存。
她忍不住又睁开了眼。
只见林照已经处理好了大半的玫瑰,每一枝都完美无瑕,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边。
“林管家,你对这些花花草草,还挺有研究?”柳沁没话找话。
“算不上有研究。”林照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我之前在给一家荷兰的鲜花供应链公司做咨询时,他们的品控标准,比这个还要高十倍。”
她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那家公司,去年被我们沈氏集团控股的子公司收购了。如果夫人您喜欢,我可以让那边,每天给您送来最新鲜,也是处理得最完美的鲜花。”
柳沁脸上的金色面膜,似乎都僵硬了。
林照这番话,轻描淡写,却像一把软刀子。
柳沁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她感觉自己打在了一团高级记忆棉上,被吸收得干干净净,还被弹回来震麻了手。
“不必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把撕掉了脸上的面膜,“我累了,你出去吧。”
“好的,夫人。”
林照将最后一枝玫瑰处理好,插回花瓶,然后将所有工具收好,对着柳沁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个表情。
走出东苑,林照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应付这种人,比写一份一百页的ppt还累。
她看了眼手机,二十三分钟。
还好,没超时。不然那个幼稚鬼,真有可能冲进来砸东西。
刚走到主楼的客厅,就看到沈惊焉瘫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好像在打游戏。
他眼皮都没抬,嘴里却问:“怎么样?那老女人没为难你吧?”
他装得若无其事,但林照注意到,他手机屏幕上,根本不是游戏界面,而是一个秒表,上面显示着“23分17秒”。
“没有。”她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只是让我换了瓶花。”
“就这?”沈惊焉终于放下手机,坐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叫你过去,就为了让你换瓶花?她怎么不让我去给她剪脚指甲?”
林照喝着水,差点被他这句话呛到。
“大概,是觉得我的审美比你好。”她难得地,回了一句玩笑。
沈惊焉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喝水而微微泛红的嘴唇,看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过水杯,放到了桌上。
“姐姐。”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林照一愣。
他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眼角。
“你看,我说了吧。”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叹息,“很累,还没什么意义。”
“下次,听我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