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文华殿偏殿。
关于朝鲜的决策会议并未持续太久。在沈惊鸿条理清晰、多管齐下的方略基础上,兵部尚书王在晋与几位阁臣稍作补充完善,一套针对朝鲜危局的组合策略便迅速形成。天启皇帝朱由校对具体政务细节兴趣不大,听闻策略周详且无需立刻调动大军、耗费巨帑,便挥挥手准奏,又埋头研究他的蒸汽船模型去了。
决策既定,庞大的帝国机器开始高效运转。
礼部迅速遴选了以右侍郎周延儒为正使、一位精通朝鲜事务的礼部郎中和一位兵部职方司主事为副使的使团。使团携带重申宗藩关系的敕书、展示天朝军威与新式格物产品的图册样品,以及一份由沈惊鸿亲自草拟、经内阁润色的对朝鲜国王的“咨询要点”,星夜兼程,奔赴汉城。
兵部则连发两道命令。一道八百里加急送至登莱巡抚及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处,令其遴选精锐,加强鸭绿江口及朝鲜西海岸巡弋,对后金可能的海上渗透保持警惕,并授权毛文龙在确保不被朝鲜误解为入侵的前提下,可对已查明的、与后金勾结的朝鲜边境势力进行“有限度的惩戒性打击”,以战促和,壮大声势。另一道命令则发往辽东经略及蓟辽巡抚沈惊鸿,要求他们密切关注辽河、沈阳方向的建州主力动向,严防皇太极“声东击西”。
而沈惊鸿,作为这套策略的核心策划者,在参与定策后,并未停留京师。他深知自己身为蓟辽巡抚,职责重心在于直面后金压力的辽西-蓟镇防线。朝鲜事务固然重要,但绝不能本末倒置。他必须坐镇前线,确保大方向不出偏差,并应对可能因朝鲜局势变化而引发的连锁反应。
离开京城后,沈惊鸿并未直接返回他在山海关或宁远的巡抚行辕,而是轻车简从,直奔辽东前线重镇——广宁(今北镇)。这里不仅是辽西防线的关键支点,也能更快速地接收到来自朝鲜和沈阳两个方向的情报。
广宁巡抚衙门内,风尘仆仆的沈惊鸿来不及休息,立刻召集麾下将领及幕僚,一方面传达京师的决策,另一方面调整部署。
“皇太极欲破局,朝鲜是其关键一着。”沈惊鸿指着巨大的辽东舆图,对众将分析道,“然其绝非仅有此一着。我等需防其以朝鲜为饵,吸引我朝注意力,而后集中兵力,突袭我辽西或蓟镇某处。”
参将祖大寿拱手道:“军门明鉴!建奴狡诈,不得不防。末将已加派夜不收(哨探),广布于辽河两岸,尤其监视沈阳、辽阳敌军主力动向。”
沈惊鸿点头:“甚好。各堡各隘,需提高戒备,枕戈待旦。尤其是锦州、大凌河、右屯等前沿堡垒,粮草军械务必充足,防敌长期围困。”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对蒙古诸部的监视与笼络亦不可松懈。科尔沁部与建州联姻,其心难测。传令喜峰口、古北口等处,加强对蒙古各部动向的侦查,互市照常,但需严查物资流出,尤其是铁器、火药。”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整个蓟辽防区如同精密的仪器,在沈惊鸿的调控下,更加警惕地运转起来。
处理完军务,已是深夜。沈惊鸿回到书房,再次提笔。他需要给毛文龙写一封密信。东江镇孤悬海外,毛文龙本人又桀骜难制,仅凭兵部公文,恐怕难以让其完全领会并执行“以战促和、精准威慑”的意图,弄不好反而会过度刺激朝鲜,甚至与朝鲜守军发生冲突,那就适得其反了。
在信中,沈惊鸿先是肯定了毛文龙多年来孤军牵制后金的功绩,随后笔锋一转,详细分析了当前朝鲜的微妙局势及皇太极的险恶用心。他告诫毛文龙,此次行动关键在于“度”,目标是震慑朝鲜内部的亲金派和可能入境的建州小股部队,而非与朝鲜官方为敌。建议其行动前尽量与朝鲜方面沟通(即便对方态度暧昧),行动务必精准、迅速,打完即走,不留后患。同时,沈惊鸿也承诺,会尽力协调登莱方面,为东江镇争取更多的粮饷补给。
写完给毛文龙的密信,用火漆封好,命亲信以最快速度送往皮岛。沈惊鸿又铺开一张信笺,这是写给妻子苏卿卿的家书。在信中,他略去朝堂纷争和边关风险,只道京师事务已了,已平安抵达广宁,嘱她保重身体,管理好格物学堂,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思念与温情。在家书的末尾,他习惯性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平安”的符号,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默契。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晨曦微露。沈惊鸿推开窗,深吸一口辽东清冷的空气,远眺东方。那里,大明与后金围绕朝鲜的博弈已然展开,而他,身处这场大棋局的关键节点,必须稳住阵脚,统筹全局。
“报——!” 一名亲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军门!紧急军情!夜不收探得,建州伪汗皇太极,似有集结兵马迹象,动向不明,疑似……向东!”
沈惊鸿目光一凝。皇太极,果然按捺不住了吗?东面,是朝鲜,还是虚晃一枪?
“再探!命各部,按甲等戒备行事!”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见丝毫慌乱。广宁城,在这拂晓的微光中,悄然绷紧了它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