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演武场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比上次沈惊鸿与张懋比试时热闹了十倍。
各路勋贵子弟穿着簇新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在场地边缘炫耀着自家的兵器。沈惊鸿一身素色劲装,背着一把普通的角弓,站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那不是蓟镇来的神童吗?”
“听说他靠歪门邪道赢了英国公的孙子,今天倒要看看真本事。”
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沈惊鸿却充耳不闻。他的目光落在场边的兵器架上,那里摆着各式弩箭——三弓床弩太过笨重,手弩射程又短,唯有腰弩还算合用,却因瞄准不便,在军中使用率不高。
“三郎,别紧张。”沈惟敬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递来一个油纸包,“你娘让人捎来的核桃酥,垫垫肚子。”
沈惊鸿接过纸包,捏了一块放进嘴里。香甜的味道让他想起蓟镇的家,也想起临行前母亲叮嘱的“平安二字”。他对父亲笑了笑:“爹,我没事。”
正说着,司仪官高声唱名:“第一轮,骑射比试,各就各位!”
沈惊鸿翻身上马,这匹军马比上次的温顺些,他轻抚着马颈,在心里默算着距离。靶心设在八十步外,比上次远了三成,寻常少年的臂力很难射中。
“放!”
随着一声令下,十几支箭矢同时离弦。大部分都落在靶外,只有三支射中了靶面,其中一支,正是沈惊鸿射出的。
“沈惊鸿,中靶!”司仪官唱道。
场边传来几声稀疏的喝彩。沈惊鸿没有停留,策马回阵,他知道真正的比试在后面。
第二轮是步战,比的是刀术。沈惊鸿选了一把轻便的环首刀,对阵京营指挥佥事的儿子李虎。那李虎人高马大,挥刀时带着劲风,招招狠辣。
沈惊鸿不与他硬拼,仗着身形灵活,专找他的破绽。李虎砍了十几刀都落了空,渐渐焦躁起来,一个趔趄露出了肋下空当。沈惊鸿手腕一转,刀背轻轻拍在他的腰上。
“承让。”
李虎涨红了脸,甩袖而去。
连赢两场,场边的议论变了味。有人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来自边镇的少年,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最后一轮是弩射,也是沈惊鸿最看重的一场。兵器架上的腰弩都没有瞄准装置,全凭手感。几个勋贵子弟试了试,不是偏左就是偏右。
“这破弩怎么用?”一个胖子抱怨着,把弩扔在地上。
沈惊鸿走上前,捡起那把腰弩。他检查了弓弦的张力,又掂量了箭簇的重量,忽然对司仪官道:“可否借笔墨一用?”
司仪官愣了一下,让人取来笔墨。沈惊鸿蘸了墨,在弩身的机括旁画了三个小小的刻度,又在箭槽边点了个墨点。
“你这是做什么?”有人喝问,“比试岂能作弊?”
沈惊鸿举起弩,对准靶心:“这不是作弊,是‘定标’。弩身的刻度对应距离,墨点与靶心成直线,便能瞄准。”
他扣动扳机,弩箭“咻”地飞出,正中靶心!
全场哗然。
徐光启站在观礼台边,抚掌笑道:“好个‘定标’!将格物之理融于军器,这才是真学问!”
万历皇帝今日也微服前来,此刻正眯着眼打量沈惊鸿:“这法子可推广?”
身旁的兵部尚书连忙道:“若能让士兵都学会这定标之法,腰弩的命中率至少能提高五成!”
最后一场比试,沈惊鸿以绝对优势夺冠。司仪官将一面“少年魁首”的锦旗递给他时,他却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兵器架:“学生不要锦旗,只求借这把腰弩一用。”
众人不解,却见他拿着腰弩走到苏卿卿面前——不知何时,她竟也来了,正站在人群后,手里还捧着个木盒。
“你看,”沈惊鸿指着弩身的刻度,“按你水渠图上的角度,若在弩上刻出相应刻度,是不是能算出箭矢的落地点?”
苏卿卿眼睛一亮,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架她亲手做的铜制小天平:“我正想给你看这个!用它称箭簇的重量,再配上你的刻度,说不定能算出不同重量的箭能射多远。”
两人头凑在一起,对着弩箭和天平低声讨论,浑然忘了周围的目光。沈惟敬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藏着笑意。徐光启则对万历道:“陛下您看,这便是格物之趣,能让孩童忘了胜负,只专注于道理本身。”
万历望着那两个孩子,忽然道:“沈惊鸿,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惊鸿这才回过神,连忙行礼:“学生不求赏赐,只求陛下允准,让军器监按此法改良腰弩。”
“准了。”万历朗声笑道,“朕命你为‘军器监试造官’,带着宋工头,三个月内造出改良弩箭!”
这道旨意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一个八岁孩童,竟成了军器监的试造官?
沈惊鸿却不卑不亢地谢恩:“臣,遵旨。”
夕阳西下时,沈惊鸿背着那把刻了刻度的腰弩,与苏卿卿并肩走出演武场。
“你真要去造弩箭?”苏卿卿问。
“嗯,”沈惊鸿点头,“等造好了,教你用它射靶。”
“我才不射靶,”苏卿卿抿嘴笑,“我要用它算抛物线,看看能不能算出雨水从房檐落下的速度。”
沈惊鸿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大明朝的天空,似乎因这一点点格物的星火,亮了些许。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阻碍,却知道只要握着手里的弩箭,身边有这样的知己,便足以迈出下一步。
军器监的炉火,即将为这个少年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