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铳”在小范围试装与适应性训练中展现出的卓越近战能力,很快便形成了详细的条陈,经由孙承宗与徐光启联署,呈递至东宫。
太子朱常洛仔细阅览了奏章,尤其对其中描述的“三十步内弹幕覆盖”、“摧破重甲”、“单兵携行快速射击”等特点表现出极大兴趣。他虽深处宫禁,但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深知一支军队若能在近距离拥有如此毁灭性的火力,将对战局产生何等影响。
数日后,朱常洛特意召见了沈惊鸿、孙承宗及徐光启,并在东宫校场亲临观试。
校场上,十名精选出的力士手持新式霰弹铳,依次演示了快速装填、轮番齐射、以及针对模拟密集阵型的霰弹覆盖射击。沉闷的轰鸣接连响起,硝烟弥漫,远处的厚重木盾和披甲草人在弹幕的洗礼下变得千疮百孔,其近距离的毁灭性效果直观而震撼。
朱常洛看得目眩神驰,击节赞叹:“好!好一把近战利器!雷霆铳扬威于远,‘破阵铳’则决胜于近!远近兼备,我大明王师何愁不强!”
他兴致勃勃地亲自上前,在沈惊鸿的指导下,尝试操作了一次装填和瞄准(未实弹发射),感受着那相比初版轻便了许多的重量和结实的手感。
“此铳之名‘破阵’,虽贴切,然稍显戾气。”朱常洛沉吟片刻,朗声道,“孤观其声若惊雷,近战横扫,有涤荡群邪之势,不如更名为——‘荡寇铳’!愿持此铳之将士,能荡平寇氛,靖安边陲!”
“殿下圣明!”孙承宗、徐光启及在场众人齐声附和。太子的赐名,无疑是对这型新式火铳的最高认可,也为其未来的推广铺平了道路。
沈惊鸿亦躬身谢恩:“谢殿下赐名!‘荡寇’二字,正气凛然,更显我王师之威!”
朱常洛心情大悦,当即下令:“着兵部、工部议处,核定‘荡寇铳’之制式及造价,于雷霆新军中先行编练一营,专司此铳,由沈卿继续协理操典事宜。所需银两,由内帑先行拨付部分,以示激励!”
有了太子的明确支持和内帑的拨款,“荡寇铳”的研制与列装工作立刻提升到了最高优先级。兵部、工部即便仍有少数异议,也不敢再明面阻挠。制造局内,张匠头等人干劲十足,开始着手制定“荡寇铳”的量产工艺流程。
然而,就在“荡寇铳”前景一片大好之际,一个老问题在新环境下被放大,再次凸显出来——纸壳定装弹的防潮问题。
时值春夏之交,京师雨水渐多。神机营在一次冒雨操练中,装备“荡寇铳”和雷霆铳的士卒普遍遇到了麻烦。尽管苏卿卿改良的桑皮纸和火药燃烧更充分,减少了残渣,但纸张本身怕水的特性并未改变。士兵们在雨中装填时,即使动作再快,冰冷的雨水也不可避免地会打湿纸壳,甚至浸入火药。
导致的结果便是哑火率显着升高,或是燃烧不充分,威力大减,残渣反而比平日更多。一些士兵试图将纸弹揣在怀里保持干燥,但取用不便,影响了射速。
“沈先生,这雨天打仗,总不能看老天爷脸色啊!”赵千总提着几枚被雨水浸湿后无法使用的纸壳弹,找到沈惊鸿,语气无奈,“咱们的铳好是好,可这‘口粮’不顶用,关键时刻掉链子,可是要命的事!”
沈惊鸿看着那些变得软塌塌、甚至有些霉烂的纸壳,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是纸壳定装弹天生的缺陷,难以从根本上克服。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跳出纸张的范畴。
他的思路,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金属弹壳。
在另一个时空,金属定装弹的出现是枪械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它完美地解决了防水、防潮、承压、退壳等一系列问题。但在这个时代,要实现金属弹壳,面临的困难是巨大的。
首先便是材料。需要延展性好、强度足够且成本可控的金属。黄铜是最理想的选择,但其价格昂贵,大规模装备难以承受。其次是加工工艺。如何将金属片冲压成形状复杂、尺寸精确的弹壳?如何保证底火(需要可靠的击发装置)的密封性和敏感性?还有,金属弹壳射击后如何退壳?这又涉及到枪机结构的重新设计,很可能需要从根本上改变目前“荡寇铳”和雷霆铳的后膛结构,甚至导向更复杂的后装枪设计。
这几乎是一项推倒重来的系统工程,其难度远超改进纸壳弹或是优化霰弹铳结构。
沈惊鸿没有立刻声张这个大胆的想法。他将自己关在值房内,开始绘制草图,推演各种可能性。他尝试设计简单的中心发火式铜壳,构思利用杠杆或旋转闭锁的枪机来实现退壳,甚至考虑了更复杂的边缘发火方式以简化结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技术障碍。
他知道,以大明目前的工业基础,直接量产成熟的金属定装弹和后装枪是痴人说梦。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开始研究和储备技术。或许可以从最简单的、不考虑退壳的“金属药包”开始尝试?或者先解决底火的难题?
他将这个长远而艰巨的课题记入了自己的《格物笔记》中,列为最高机密的研究方向,并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关于铜矿开采、冶炼、以及精密加工方面的信息。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纸壳弹的继续改进,要求苏卿卿继续寻找更防水处理的纸张或涂层,哪怕只能略微提升防潮性能也是好的。
“路要一步一步走。”沈惊鸿看着笔记上那些超越时代的草图,对自己说道。“荡寇铳”的成功证明了务实改良的价值,而金属弹壳则代表了未来的方向。他不能因为眼前的困难就放弃长远的追求,也不能因为憧憬未来而忽略当下的问题。
于是,在“荡寇铳”开始小批量装备部队,并因其强大的近战能力逐渐赢得军中赞誉的同时,一项更为隐秘、也更为宏大的技术变革的种子,已在沈惊鸿的心中悄然埋下。他一面指导着“荡寇铳”的操练和纸壳弹的持续改进,一面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继续勾勒着那属于未来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弹药与枪械的蓝图。他知道,那将是一条更加漫长、更需要耐心与智慧的道路,但既然看到了方向,他便决心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