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这世上最公正,也最残忍的东西。
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或抗争,而有片刻的停留。
转眼,已是十月。
秋风,卷着萧瑟的寒意,吹过上海的街头,却吹不散那笼罩在城市上空、终日不散的硝烟和血腥味。
经过了近三个月的、惨烈到极致的浴血奋战,那个曾经号称“永不陷落的东方巴黎”,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一座真正的、与世隔绝的“孤岛”。
日军的太阳旗,像一块块血色的补丁,插满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曾经车水马龙的南京路,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行色匆匆的、脸上写满了麻木和恐惧的难民。
黄浦江上,不再有万国的商船,只有一艘艘漆着灰色油漆的、满载着武器和士兵的日本军舰,在耀武扬威地巡弋着。
“玛蒂尔达面包店”二楼的阁楼,成了林薇和她的“狐刺”小组,在这座孤岛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方舟”。
但这座方舟,也正在被那不断上涨的、名为“绝望”的海水,一点一点地侵蚀着。
他们的情报网,已经近乎瘫痪了。
苏曼卿,是第一个,感受到的人。
《申报》,在日军进城后,立刻遭到了最严酷的新闻审查。
头版头条,不再有前线的战报,取而代之的,是“大东亚共荣圈”那些粉饰太平的无耻口号。
她那些充满了正义感和爱国热情的同事们,死的死,散的散。
有的,在前往前线采访时,牺牲在了日军的炮火之下;
有的,则选择了南下,或前往香港,去寻找新的、可以继续发声的阵地。
而她,则因为之前发表过的那些“过激”言论,被列入了特高课的“重点关注名单”。
她不得不彻底放弃了记者的身份,终日躲在阁楼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的笔,那支她曾经以为可以作刀枪的武器,第一次,被折断了锋芒,变得如此沉重。
赵峰的处境,同样艰难。
他曾经在码头和帮派底层,发展的那些线人,也像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凋零殆尽。
码头,被日本海军彻底接管,所有的工人,都必须办理“良民证”,并接受最严格的盘查。
任何一个生面孔的出现,都会立刻引来宪兵的注意。
而青帮,在黄金荣、杜月笙这些老狐狸的带领下,为了保存实力,也开始选择与日本人进行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肮脏的妥协。
那些曾经还念着几分江湖义气的硬骨头,要么被自己人当成了献给日本人的“投名状”,要么就只能选择在沉默中苟延残喘。
赵峰的“江湖”,已经死了。
而百灵,这位曾经在百乐门的舞池中呼风唤雨的“女王”,则更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
百乐门早已因为宵禁和战争而关门歇业。
那些曾经对她一掷千金、言听计从的达官显贵们,此刻都像惊弓之鸟,对她这个与“抗日”和“锄奸”扯上过关系的“麻烦女人”,避之不及。
她失去了所有的情报来源,也失去了所有的资金渠道。
到最后,她甚至不得不开始变卖自己那些曾经最心爱的、代表着她所有荣耀的钻石和珠宝,来勉强维持着整个小组,最基本的日常开销。
“狐刺”小组,这把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利剑,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锈蚀,被磨钝。
他们被困在了这座巨大的、正在沉没的城市里,像一群被遗忘的、孤独的守墓人。他们能看到窗外的敌人,能听到同胞的哭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战斗,都更让人感到煎熬。
林薇看着团队日渐低迷的士气,看着每个人眼中那渐渐被消磨掉的光。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日本人找到他们,他们自己,就会先被这种死寂般的绝望,给彻底压垮。
她决定,主动出击。
哪怕是饮鸩止渴,她也必须,用一次行动,来重新点燃团队的斗志。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戴笠那份早已不合时宜的“锄奸名单”。
她在上面,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简单”的目标——一个为日军提供后勤支持的、名叫“徐老板”的富商。
这个人,好色,贪财,生活极其规律。
看起来,是一个完美的、可以用来“提振士气”的软柿子。
阁楼里,林薇摊开地图,开始布置这场她自以为能掌控的“狩猎”。
而窗外,秋风卷起一片枯叶,打在玻璃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一场更大的、充满了牺牲和血腥的风暴,正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