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台老旧电台发出的“滴滴”声,像一个来自遥远彼岸的、孤独的心跳,在死寂的、充满了悲伤的空气中,固执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林薇走到电台前,戴上了那副冰冷的、沾满了灰尘的耳机。
她的动作,机械,而又麻木,像一个早已对生死失去了所有感觉的、提线的木偶。
她的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敲击着,回应着南京的呼叫。
一串串代表着死亡与命令的电码,通过看不见的电波,穿越了数百公里的、被战火隔绝的空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一边接收,一边拿起铅笔,在那本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密码本上,进行着破译。
赵峰、苏曼卿和百灵,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她。
她们不知道,这封来自南京的、姗姗来迟的“圣旨”,将为她们这支已经濒临破碎的小组,带来怎样的命运。
是嘉奖?是斥责?还是……
一纸冰冷的、宣布她们任务失败、就地解散的命令?
林薇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如同戴着一副精致面具般的平静。
但她的瞳孔,却随着每一个被破译出的字,在微不可察地,收缩,放大,再收缩……
她那握着铅笔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在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压力和挑战面前,所产生的、本能的、属于一个顶尖战士的……战栗。
终于,当最后一个电码,被翻译成汉字时。
林薇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她摘下耳机,久久不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写满了字的、薄薄的纸条,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队长?”赵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沙哑。
林薇缓缓地,抬起头。
她看着眼前这三位,与她一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仅存的战友。
她那双早已被绝望和悲伤所笼罩的、灰暗的眼眸里,此刻,竟然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那光芒,像一颗在最深的黑暗中,被划亮的、小小的火柴。
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戴老板,命令我们,”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分量,
“立刻,停止所有,针对日伪人员的,街头刺杀行动。”
赵峰和百灵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解。
而苏曼卿,则似乎,隐隐地,猜到了什么。
“他……他在电报里说,”林薇顿了顿,仿佛在组织着语言,
“他说,淞沪一战,我们虽然败了。
但我们也让日本人,付出了他们无法想象的、惨重的代价。
他们,也同样,流尽了血。”
“他说,正面的战场,我们,正在暂时地失去。
但这,并不代表,战争的结束。”
“恰恰相反,一场更重要的、看不见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前。
她的手指,划过了那些被她们用鲜血和生命“拔除”掉的、代表着汉奸的名字。
“他说,我们之前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匹夫之勇’。
杀死一个吴四宝,一个徐德明,甚至一个周玉海,都无法,从根本上,动摇敌人战争的根基。”
“这,就像试图用一把小小的手术刀,去砍断一棵参天大树。
我们,只是在浪费我们最宝贵的、也是最有限的——时间和生命。”
林薇转过身,看着众人,她的眼中,那丝微弱的火苗,开始变得越来越旺,越来越亮。
“戴老板,给了我们,一个新的任务。”
“一个,代号为‘普罗米修斯’的,长期的、最高级别的战略潜伏计划。”
“普罗米修斯?”苏曼卿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在西方的神话中,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盗火者。
意味着,从神明的禁地,为凡人,盗取火种的、伟大的英雄。
“是的,普罗米修斯。”林薇重重地点头。
“戴老板说,他不再需要我们,去做那把只知道杀戮的、匹夫的‘刀’。”
“他需要我们,变成一双最敏锐的、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需要我们,变成一把最锋利的、能直插敌人心脏的‘尖刀’。”
“他需要我们,潜伏到敌人的最高层,去盗取,那些能真正影响未来战争走向的、最重要的‘火种’——”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的、最高级别的,战略情报!”
整个阁楼,一片死寂。
赵峰、苏曼卿和百灵,都被这个计划的宏大和疯狂,给彻底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刺杀”了。
这,是真正的、最高级别的“谍战”!
其难度和危险程度,比他们之前所做的任何事,都要高上百倍,千倍!
“而我们,”林薇看着她们,说出了戴笠那最后,也是最冷酷的命令,
“‘鬼狐’,林薇,将是这个计划,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执行者。”
“他命令我,立刻,着手,为自己,寻找一个全新的、绝对安全的、能接触到日本最高决策圈的……伪装身份。”
赵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真正的含义。
一个全新的身份,意味着,林薇,必须彻底地,抹去她过去的所有。
包括,他,包括苏曼卿,包括百灵,包括……整个“狐刺”小组。
“队长!不行!”他失声喊道,“这……这不就是让您,一个人,去送死吗?!”
“这,不是送死。这,是新生。”
林薇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的坚定和温柔。
“赵峰,阿鬼和向九的牺牲,已经证明,我们过去的战斗方式,是错的。
我们不能,再让更多的兄弟,去做这种无谓的、悲壮的牺牲了。”
“从今天起,你们,将成为我,隐藏在最深处的、真正的‘影子’。”
“你们,将为我,提供所有的、必要的情报和后勤支持。”
“而我,”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已经彻底沦陷的、插上了太阳旗的、黑暗的土地,
“将独自一人,走进那座,最华丽,也最危险的……地狱。”
她知道,戴笠,给了她一个选择。
一个,可以让她,从街头的血腥和无力的牺牲中,解脱出来的选择。
一个,可以让她,用她的智慧,去进行一场更高级别的、真正能影响战局的战争的选择。
这,既是一道更沉重的枷锁,也是她,作为一个“指挥官”,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救赎。
她看着窗外那片无边的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在黑暗的最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却又充满了希望的……火光。
她知道,她,必须,成为那个,为她身后这片苦难的土地,盗来火种的——
普罗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