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一辆黑色的、挂着特殊领事馆牌照的帕卡德轿车,像一条滑入深水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融入虹口区那迷宫般的街巷。
车内,南造芸子闭目养神,一身利落的黑色西式套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包裹得恰到好处,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她像一柄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即将饮血的古刀,在等待着最佳的出鞘时机。
耳机里,传来各路观察哨低沉而清晰的报告声,如同精确的秒针,在为她倒数着胜利的来临。
“报告课长,目标‘信鸽’已搭乘黄包车,正沿苏州河向西行驶,速度平稳。”
“报告,‘信鸽’已进入闸北区,路线与我们预判的一致,并未发现异常。”
“报告,目标已在江湾废弃货运车站外围下车,正步行进入车站主体建筑。”
南造芸子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愚蠢的狐狸,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露出了尾巴。”
她睁开双眼,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美丽眸子里,此刻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残忍而又兴奋的光芒。
她对着隐藏在袖口的微型通话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所有单位注意,目标已入网。
各小队按原计划,向车站主体建筑收缩包围,形成绝对封锁。记住,我要活的。”
“哈伊!”
通话器里,传来几声压抑着兴奋的应答。
南造芸子推开车门,夜风吹起她一丝不乱的鬓角,带来一股属于废旧工业区的、铁锈与尘土混合的味道。
她的身后,六名穿着黑色风衣、如同鬼魅般的“黑蛇小组”核心成员,悄无声息地跟上,每个人的动作都精准得像上紧了发条的杀人机器。
她决定,亲自收网。
她要亲眼看着那只将她耍得团团转的、狡猾的“鬼狐”,在她面前,露出绝望的、被彻底击败的表情。
江湾废弃货运车站,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充满了死寂与荒凉。
巨大的候车大厅里,玻璃早已碎裂,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在空洞的建筑结构里盘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亡灵在低声呜咽。
那个被称作“信鸽”的年轻人,抱着一个用玻璃纸包裹的、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巨大花篮,孤零零地站在大厅的正中央。
他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即将被献祭的祭品,不安地左右张望着,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渺小和可怜。
南造芸子站在车站二楼一间破败的办公室里,巨大的窗户只剩下光秃秃的窗框。
她端着一台德国蔡司公司生产的、最新款的军用夜视望远镜,冷冷地观察着楼下的一切。
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任何一个踏入这座车站的活物,都将插翅难飞。
她在等,等那条真正的大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午夜的钟声,从远处的一座教堂悠悠传来,空洞而悠长,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诡异。
楼下的年轻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将那个沉重的花篮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哈德门”香烟,却因为手抖,划了好几次火柴,才堪堪点燃。
橘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南造芸子看着他那副紧张、生疏、充满业余感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反常。
那个“鬼狐”,行事诡谲,步步为营,怎么会派一个如此不入流的角色,来执行这么重要的接头任务?
她不再等待。
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长,梦多。
“行动。”
她对着通话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像女王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唰!唰!唰!”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死神,从四面八方,瞬间冲进了候车大厅!
聚光手电筒雪亮的光柱,从各个角度,同时打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光柱交错,形成了一张无法逃脱的、由光组成的囚笼,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封死!
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香烟掉在地上,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了下去,双手抱头,嘴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南造芸子缓缓地,从二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步伐优雅,像一只正在巡视自己领地的黑猫。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那个被自己手下死死按住的、抖如筛糠的“信鸽”,眼中,那份属于胜利者的喜悦,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一种更冰冷的、被愚弄的怒火所取代。
她走下布满灰尘的楼梯,定制的牛皮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像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蹲下身,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迷惑性的微笑。
“说,是谁派你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情人的耳语,却让那个年轻人,抖得更加厉害了。
“是……是一个大哥……一个戴墨镜的大哥……”年轻人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他……他给了我一百块大洋,让我抱着这个花篮,在这里,等到天亮……
他说,会有人来接头……他说,只要我把花篮交出去,就……就再给我一百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姐!女王!饶了我吧!”
南造芸子没有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那个被遗弃在旁边的花篮前。
她伸出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优雅地,撕开了那层廉价的玻璃纸包装。
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电台、武器,或是密码本。
只有一堆早已蔫了的、沾着泥土的、在夜市上随处可见的白色菊花——那是通常用来祭奠死人的花。
而在那堆菊花的最底下,静静地躺着一张小小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卡片。
南造芸子拿起卡片,打开。
只有一行用极其优美的、带着几分嘲讽的英文花体字,手写的诗句。
那是出自奥斯卡·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She said that she would dance with me if I brought her red roses,” cried the young Student, “but in all my garden there is no red rose.”
(“她说,如果我能为她带来红色的玫瑰,她便会与我共舞,”年轻的学生哭喊道,“可我的花园里,连一朵红玫瑰都没有。”)
南造芸子的手,猛地一紧,那张精致的卡片,瞬间被她捏得变了形,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卡纸之中。
她知道,自己被耍了。
“八嘎——!!!”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了暴怒和屈辱的低吼,从南造芸子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她狠狠地将手中的花篮,砸在地上!
白色的菊花花瓣和泥土,四处飞溅,狼藉一片。
她知道,就在她带着所有精锐,在这里,陪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玩了一整夜的“捉迷藏”游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