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一把锋利的、镀金的手术刀,切开了上海滩那片厚重的、灰色的云层。
但阳光,却无法穿透,虹口区“梅机关”总部那栋森严的、被高墙和电网包裹起来的建筑。
影佐祯昭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他独自一人,跪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那张由整块紫檀木制成的茶台旁。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套古朴的、产自日本信乐地区的“柴烧”茶具。
他正专注地,用一把竹制的茶勺,缓缓地,将翠绿色的抹茶粉,送入温热的茶碗之中。
他的动作,缓慢,精准,充满了禅意,像一个早已看透了世间所有纷扰的、隐居的僧侣。
办公室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
是李士群。
他像一条闻到了主人召唤的、忠诚的猎犬,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邀功般的兴奋,恭敬地,站在了门外。
“机关长阁下,属下,有重要的情报,向您汇报。”
“进来。”
影佐祯昭的声音,很轻,很平,仿佛,什么事,都无法打扰他,此刻的宁静。
李士群推门而入,躬着身,快步走到茶台前,将一份用火漆封好的、还带着一丝水牢潮气的绝密文件,双手奉上。
“机关长阁下!幸不辱命!”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陆易名那个叛徒,已经全部招了!
这是,他亲笔画押的供词!”
影佐祯昭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文件。
他只是缓缓地,将滚烫的热水,注入茶碗之中,然后,用那把小巧的茶筅,以一种独特的、充满了韵律感的“w”形轨迹,快速地,击拂着。
翠绿色的泡沫,细腻,绵密,在茶碗中,缓缓升起。
直到,他将一碗完美的、散发着浓郁海苔香气的薄茶,击拂完毕,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了一眼,早已等得满头大汗的李士群。
“说吧。”
“哈伊!”
李士群立刻挺直了腰杆,像一个正在向老师汇报功课的小学生,将那份,由陈艺谋,在昨夜,耗费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审问”出来的“重要情报”,一字不漏地,和盘托出。
“……根据陆易名的供述,军统上海站,在‘鬼狐’的直接策划下,已经制定了一个代号为‘惊雷’的绝密刺杀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即将要抵达上海,与汪先生,进行和平谈判的……重庆方面的特使!”
“他们,企图用一场血腥的暗杀,来破坏我们‘大东-亚和平’的伟大事业!”
“而负责执行这次刺杀任务的,正是‘鬼狐’麾下,那支代号为‘狐刺’的、最精锐的行动小组!”
“接头的地点,就在下周,汪先生,抵达上海的那个码头!”
“接头的暗号,和他们具体的武器配置,都……都在这份供词里!”
他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着影佐祯-昭,等待着,那位“太上皇”的嘉奖和……赞许。
然而,影佐祯昭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只是端起那碗刚刚才点好的抹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然后,他缓缓地,将那份,足以让整个上海滩都为之震动的“绝密供词”,拿了起来。
他甚至,都没有打开看一眼。
他只是将那份文件,凑到了旁边那座,正在燃烧着的、小小的炭炉之上。
“滋啦——”
纸张,在火焰中,迅速地,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撮轻飘飘的、黑色的灰烬,消散在空气之中。
李士群,彻底地,呆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
这,可是他,用尽了手段,才从那个最顽固的叛徒嘴里,撬出来的、天大的功劳啊!
为什么……
为什么机关长阁下,要……
“李君,”
影佐祯昭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平稳,听不出喜怒。
他看着李士群那张充满了震惊和困惑的脸,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教导一个愚蠢的学生。
“你,真的相信,这份所谓的‘供词’吗?”
“我……”李士-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个,在水牢里,被折磨了三天三夜的、早已失去了所有意志的‘叛徒’。”
影佐祯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弧度。
“他所说的话,有几种可能?”
“第一,他为了活命,胡编乱造,说一些,你们最想听到的话。”
“第二,他,从一开始,就是敌人,故意扔给我们的、一个淬满了剧毒的诱饵。”
“第三,也是,最有趣的一种可能……”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属于顶级棋手的、兴奋的光芒。
“这份‘情报’,本身,就是真的。
但是,放出这份情报的人,她真正的目的,却根本,不在情报本身。”
李士群,已经彻底地,被他这套云山雾罩的“禅机”,给搞糊涂了。
影佐祯昭也不再跟他废话。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东亚地图前。
他用手中的折扇,轻轻地,点在了那个,代表着“上海”的、小小的红点之上。
“李君,你要记住。”
“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只知道用枪和炸弹,来解决问题的莽夫。”
“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个,懂得用‘人心’,来作为武器的、可怕的女人。”
“她,现在,扔给了我们,一块看起来,非常美味的‘蛋糕’。”
“她,想看我们,如何,去吃掉它。”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满脸困惑的李士群,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如同狐狸般的微笑。
“所以,我们就,如她所愿。”
“去吃掉它。”
他下达了,一道让李士群,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命令。
“立刻,传我的命令。”
“就按照这份‘情报’上说的,去布置。”
“在码头,布下我们最精锐的天罗地网。”
“我,要让那只自作聪明的狐狸,亲眼看着,她派来的‘杀手’,是如何,走进我们为她准备好的、最完美的‘屠宰场’。”
“我,甚至,可以,让她,‘成功’一次。”
“什么?!”李士群失声喊道。
“有时候,要想钓到一条真正的大鱼,”
影佐祯昭的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属于顶级猎手的、疯狂的光芒。
“你就必须,先,牺牲掉一些,无足轻重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