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机关总部。
影佐祯昭的办公室。
壁炉里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将那张巨大的东亚地图,映照出一片忽明忽暗的血色。
办公室的门,没有被敲响。
而是被直接从外面推开了。
副官中村试图阻拦,但被来人用一个冰冷的眼神给逼退了。
海军大佐,田中贤二,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江南造船厂的湿冷水汽,走了进来。
他没有敬礼。
他只是,将一份,同样用牛皮纸袋密封好的文件,重重地拍在了影佐祯昭那张由整块紫檀木制成的古朴的茶台之上。
影佐祯昭,正在进行他每日的功课——点茶。
他手中的那把茶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冒犯,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怒容的来自另一个军种的“同僚”。
“田中君,看来,‘海龙’的建造,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难题?”
“技术上,没有任何难题。”
田中贤二拉开椅子,在影佐的对面坐下。
他,直接,撕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从里面拿出的不是什么技术报告。
而是一张,刚刚才冲洗出来的放大了数倍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矫健的充满力量的侧影。
他,正以一个与他“工程师”身份,完全不符的迅猛的姿态,将另一个人从即将要倒塌的货架下给拖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七号仓库那片熊熊燃烧的烈火。
“难题,出在,‘人’的身上。”
田中将那张照片,推到了影佐的面前。
“影佐君,我想,你需要向我和整个海军省解释一下。”
“这个拥有着帝国特种兵般身手的‘海军督察’,到底是什么来历?”
影佐祯昭看着那张照片。
他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细微的惊讶。
但他很快,就将这丝惊讶给掩盖了下去。
他,缓缓地将那碗刚刚才点好的抹茶,推到了田中的面前。
“田中君,稍安勿躁。
先尝尝我这碗,刚刚才从宇治运来的新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
田中贤二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将另一份文件也拍在了桌上。
那是一份,由特高课连夜对“螺丝钉”小组五名成员的指纹,进行比对后得出的初步报告。
“他们的指纹,在南京海军部的档案库里,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匹配记录!”
“换句话说,这五个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幽灵!”
“影佐君!”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影佐的脸上,“你和我,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支队伍,根本就不是常敬尧的人!”
“他们,是你,或者说是你陆军的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想在我们海军的项目里,安插你们自己的间谍吗?!”
面对田中贤二这,咄咄逼人的、近乎于审判的质询。
影佐祯昭,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筅。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色的压抑的城市。
许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充满了“无奈”的表情。
“田中君,你误会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不便明说的“苦衷”。
“这支队伍,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常敬尧的人。”
“他们的背景,很特殊。
特殊到,连我都无权过问。”
“什么意思?”田中贤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柏林。”
影佐祯昭,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太极宗师,极其巧妙地将田中那充满了杀气的攻击,给引向了一个更宏大也更虚无缥缈的方向。
“他们的背后,是我们的‘盟友’。”
“你应该知道,最近我们与德国方面,在潜艇技术上有很多‘深入’的合作。”
“而这支队伍,就是‘柏林方面’,派来进行技术评估和监督的‘专家’。”
“至于,为什么要借用,常敬尧这个中国人的身份……”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的微笑。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要摆在台面上比较好。”
田中贤二,沉默了。
影佐的这个解释,听起来有些合理。
也确实,能解释那几个“督察”,为什么会懂德语和为什么会拥有那么专业的潜艇知识。
但,他那如同猎犬般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
影佐,在撒谎。
或者说,他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影佐君,”他缓缓地站起身,将桌上那两份文件重新收回了纸袋里,“你的解释,我会如实地上报给海军省。”
“但是,在得到东京方面正式的确认之前。”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一个一线指挥官的不容置疑的冷酷。
“在我的地盘上,他们依旧是‘嫌疑人’。”
“我会,用我的方式来继续‘招待’他们。”
“如果,在此期间,发生了任何‘不愉快’的意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后果,将由你和你的陆军全权负责。”
说完,他便不再有任何的停留。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中村,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被掩盖的忧虑。
“机关长阁下,田中大佐,他……”
“他,不相信我。”
影佐祯昭的脸上,那份“无奈”的苦笑,早已消失不见。
他,乐于看到,田中这头被激怒了的偏执的公牛,去替他冲锋陷阵。
去替他撕开“罗蕾莱”,那张假面。
但,他也同样需要为自己,准备好后手。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甚至连中村都不知道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柔和和充满了蛊惑。
像一条,在黑暗中缓缓吐着信子的毒蛇。
“是我。”
“‘蝎子’,该醒了。”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一个,在南京海军部任职的、姓赵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队长。”
他,布下了他的新棋子。
他要从另一个战场,来亲自验证,他心中那个,最可怕也最令人兴奋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