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一大早的,贾母便被老妯娌柳氏哭得没脾气。
昨儿学堂闹的动静,不是贾家想按便能按下去的,要说丢脸,也早就丢过了。
可这事确实是她儿子引起的。
不过……
“族学办了这些年,我也知道十二弟辛苦了,不过,孩子们也确实不争气。”贾母只能叹着气一边压服,一边哄,“不然,政儿过去也不能发那样大的火。”
“可尤氏一个小辈……”
“她是宗妇!”
相比于这个老妯娌,那当然还是东府的尤氏更重要。
贾母的脸拉下时,很有些威严,“除非你们不姓贾,要不然但凡有错,她都能管。你能说老十二在族学那里没有半点错?”
当她不知道族学的笔墨纸砚都是从柳氏兄弟的铺子买?
还有那些书也全在柳家的铺子买。
当家理事这么多年,贾母能不知道贾代儒在那里也有分红?
能不知道他在学堂的吃食上也克扣了一点?
但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份,也没有族人到她这里告状,她都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
不聋不哑不作家翁。
“说起来,老十二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贾母看着她道:“还有瑞儿也不小了,他爷爷家去了,他但凡压服点兄弟子侄,学堂也不能那么乱。”
现在还有脸到她这里来哭诉叫屈?
老十二是个没本事的,如今看,那个贾瑞也差不多。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眼神也更加严厉起来,“昨晚政儿回来,就带着老大和琏儿一起去祠堂跟祖宗们请罪了,他今儿还要当值。”她是心疼儿子的,“族里不追究老十二的责任就是看在骨肉亲情上了,回去告诉老十二,好好的在家养老吧!”
后街那里,老十二家的日子过得不差。
管族学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还闹什么闹?
“鸳鸯,替老婆子送客!”
柳老太太:“……”
她拿上帕子捂住脸,也不用鸳鸯送,呜呜的哭着走了。
不过她并没有往后门回家,而是转向荣禧堂。
王夫人知道这位老婶子来没什么好事,尤其她还是从婆婆那里出来的。
“婶子坐,别哭坏了身子,十二叔还得您照顾。”
她不敢说贾瑞,在外人面前努力说贾政的好,“学堂的事,我已尽知,您知道的,我们老爷脾气耿直,昨儿其实是蓉哥儿把他约去学堂,说是太爷得了一本好碑贴,他们一起去看的。”
可恨他们老爷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这事啊……,您还是跟太爷好生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谁?”
能得罪谁?
尤氏呗!
“我们怎么敢得罪她啊?”
柳老太太的眼泪大颗滴下,“是人家要扯她宗妇的威风,拿我们老爷做筏子呢。”
那就没办法了。
谁叫族学是尤氏和蓉哥儿展示他们在族里特殊地位的最好地方呢?
王夫人就叹了一口气,“珍儿去后,东府那边办了好几件大事,如今不要说我,就是老太太,在那位面前说话时都得想着些。”
那是真能甩脸子,屁股一扭就走的人。
“可如今珍儿没了,蓉哥儿还小,这族长之位,真要还在东府那边,等于就是尤氏那个外人,管着我们贾家全族了。”
柳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把眼泪,“侄媳妇你说,难不成我们贾家就没爷们了?”
王夫人:“……”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
嘶~
王夫人心动了一瞬。
不过,就只那么一瞬。
贾珍刚去时,她就有这想法,奈何试探之后,就有点死心。
她家老爷古板的很,一直说东府孤儿寡母的,要多照顾些,他是绝对不会抢东府族长之位的。
虽然王夫人觉得她家老爷说那些话就是给别人听的,如果当时就有族老主动推举,他辞上三次后,肯定还是愿意的。
奈何尤氏出手太快,不过几天工夫就借着水月庵净虚之事,讹了她大笔钱财不说,还用抄来的银子邀买了全族的人。
老爷那几天长吁短叹的,王夫人怀疑,他也很遗憾与族长的位子失之交臂。
如今……一切都迟了。
尤氏一步步的,让人不敢再小觑她,小觑蓉哥儿。
虽然人人都说那边的爵位能重新升回三等,是还国库那十几万两银子买下的,可大哥王子腾说,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宁国府的爵位升回了三等是事实。
她前两天回家庆贺大哥升官,大哥就交待,对东府,她还当客气些。
他升官了,但京营的关系不能丢。
那边就是开国时,宁老国公用自己的兵建起来的,后来几代经营,他虽然做了几年的节度使,可老关系还都是当年宁国府给的那些人。
“侄媳妇,我们家老爷有意举荐存周为族长,你觉得如何?”
柳老太太看王夫人半天不接茬,只能把话说明白。
“婶娘厚爱,我都知道,但是……”
王夫人就叹了一口气,“我们老爷自来忠厚,东府孤儿寡母的,他帮衬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夺蓉哥儿的族长之位?”
举荐?
早干什么去了?
当初净虚出事,她被逼着补银子时,身为族老的儒太爷怎么不说话?
现在要举荐了?
迟了。
儒太爷这族老的位子,还在不在都两说呢。
王夫人怀疑,这族老的位子,那老头子坐不了了。
“怎么是夺蓉哥儿的族长之位?”
柳老太太急了,“蓉哥儿年纪还小,事事听从尤氏的,他当族长跟尤氏当族长有什么区别?存周若是不愿意,我们老爷可就要举荐恩侯了。”
“大哥啊?”
王夫人笑了,“要不婶娘就去试试?”
贾赦更不可能了。
别看那个人平日里混的很,可他跟东府的敬大哥关系向来好,蓉哥儿抄赖家的时候,第一时间求助的可就是贾赦呢。
而且因为东府抄赖升的家,他顺势把赖大也给铲了呢。
王夫人知道,贾赦有多讨厌赖大。
昨儿他老老实实跟着她家老爷一起去祠堂跪着请罪,可不是她家老爷说的有道理,是人家在给蓉哥儿做面子呢。
他跟着蓉哥儿按死了赖大,又发了一笔大财,哪里还会在乎族里那三瓜两枣?
“算时间,这一会大嫂子应该在家。”
大嫂邢氏眼皮子浅的很,说不得就能被说动。
到时候,两口子打一架就好了。
王夫人期待听到他们打架的消息。
所以,她迫不及待的就送客了。
柳老太太从荣禧堂出来,很有些茫然。
贾赦和贾政向来不和,邢氏和王氏也只有面子情。
怎么她就不担心贾赦当了族长,再压他们二房一头?
柳老太太的心很乱。
她总觉得他们老爷的谋算要落空了。
可是不去东苑,她又不死心。
“太太,柳老太太往东苑去了。”金坠儿回来禀告,“这一会去东苑,路还挺远的。”她感觉那老太太走路摇摇晃晃的,今天这一圈下来,晚上的脚得废。
“那就派个车。”
王夫人笑笑,“这位好歹是长辈!”
现成的人情,能做当然要做了。
于是没多久,柳老太太就在荣国府里,坐上了马车。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荣禧堂到东苑本来不是很远,奈何贾赦搬去东苑的时候,把该堵的都堵住了,如今过去反而要绕着走。
她年纪大了,真要走着过去……
柳老太太在心里想着怎么说服贾赦和邢氏的时候,却不知道,贾赦才刚回到东苑。
跟祖宗请罪?
呵~
也亏得蓉哥儿能想到。
贾赦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跪过多少次祠堂,所以,护膝啥的,都有特别加厚的。
他不怕跪。
倒是很高兴二弟那个傻子被蓉哥儿卖了,还在帮他数钱,还要陪着一起受罪。
哼哼~
只要一想到今天一早,二弟被人搀着起来的样子,贾赦就觉得好高兴。
因为太高兴,他还在蓉哥儿那里大笑了几场。
“老爷,太太让人来报,族里十二老太太过来了。”
什么?
贾赦朝给他捏肩捶背的两个姬妾摆摆手,“告诉太太,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能应。”
这位老婶娘看着是个慈善人,但是,他老娘不也人人都说是慈善人吗?
“以后她再来,就说不在家。”
“是!”
小丫环连忙应了。
于是没多久,邢夫人就知道了贾赦的意思,哪怕柳老太太舌灿莲花,她也不为所动。
族长的位子嘛,他们家老爷如果想当,早自己嚷嚷出来了。
邢氏有一段时间,特别希望他能嚷嚷出来,毕竟这府里,表面上,他们是当家人,可事实上,二房才是当家人。
如果老爷能当族长,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她是族长夫人,族里的事,他们夫妻也都能说上话。
但现在,邢氏早没那想法了。
她以前觉得尤氏可怜巴巴的,跟她差不多,但近来……,她知道,自己差她良多。
她在王氏手上吃了多少亏?
可是尤氏呢?
几次出手,把王氏闹得灰头土脸不说,还有苦说不出。
邢夫人看着柳老太太嘴巴开开合合,半晌没接话。
哼~
当她和她们老爷是贾政那个傻子吗?
儒太爷都那个样子了,还能举荐谁啊?
“婶娘说的,我都已尽知,不过,我们老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就不爱管事。”
邢氏端茶送客,“敬大哥不在家,他疼蓉哥儿都来不及,又如何能抢那边的族长之位?这事吧……,我劝老婶子一句,还是算了吧!”
折腾个什么?
惹恼了尤氏,万一再查儒太爷管族学那些年的账……
“您回去也劝劝太爷,年纪大了,保养身体为要,族里的事啊,他就别操心了。”
柳老太太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东苑。
有一股子气在她胸口里堵着,不出了……,怎么都不得劲。
终于,她走到了直通东府的角门。
她要求见尤本芳。
昨儿她只顾着孙子瑞儿,要是知道老头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气,定然不会与她干休。
仗着一直以来,对尤氏的印象,仗着辈份,柳老太太到底去了尤本芳平日里会客的花厅。
“老太太是因为昨儿的事吗?”
尤本芳过来的时候,银蝶已经打听到,她在西府跑了三处。
行过礼后,她直奔主题,“如果是昨儿的事,那我还是劝您回去好生跟太爷说说,念在骨肉情份上,族学的事,族里就不追究了。他年纪大了,好生在家保养,教育瑞兄弟为要。”
“尤氏,你这是在跟我说话?”
柳老太太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也知道,我家老头子你得尊称一声太爷,不要说你了,就是你丈夫你公公在我们家老爷面前,也得低头先行礼,你那般不恭不敬,不怕别人说你不孝吗?”
“……老太太这是想要治我不孝之罪?”
尤本芳平静的很,“那……要不您去顺天府敲个鼓?”
“你你……你放肆,尤氏,你当老婆子不敢去?”
柳老太太被她气得手抖。
“来人,送客!”
尤本芳不跟这歪缠的老太太废话,站起来道,“我等着老太太您去告我,放心,我就在这,不会跑。”
柳老太:“……”
不该是这样的啊!
眼见那个歪嘴的壮硕婆子要过来拉她,柳老太的眼泪唰的落下来,“尤氏,我们好歹是一家子骨肉啊,你怎的这般狠心,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说?你那样不给他脸?”
“族学的账目有不少问题。”
尤本芳在门口回头,“念在太爷年纪大了,念在是一家子骨肉,我不追究,蓉哥儿不追究,就是我们能给的最大让步。”
她真要私底下让蓉哥儿去跟那位谈,那才傻了呢。
最终族学还只能烂下去。
“您要是还不服气,那就去告。”
尤本芳道:“贾家族学在这京城,真说起来,就是笑话,我也不相信,太爷是一点也不知道。”
当谁是傻子呢?
贾赦续娶邢夫人,贾珍续娶尤氏就是明证。
这两位可都是国公府的继承人。
虽然他们本人是混了些,但论起家世,其实不该娶的这般低。
待到后来宝玉娶妻,更是只能在亲戚家里选了。
也就是说,贾家早被贵族圈子排斥在外了。
这里面固然有贾家两府男人的原因,可族学这样关乎家族子弟的地方,几乎成为风月之所,也未尝不是大家看不起贾家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