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空气仿佛被悲伤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张苏雨站在人群稍远的位置,一身新换的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衣服面料很硬,硌得她后背发疼。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只是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空茫地落在正前方,那张被层层黑纱与白菊簇拥着的巨幅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的段怀风笑得眉眼飞扬,嘴角扬起的弧度灿烂得几乎有些刺眼,与此刻灵堂里沉重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戳刺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前来吊唁的人们如同沉默的潮水,低声交谈叹息声此起彼伏。
“这么年轻呢,怎么就车祸去世了。”
“听说是跟老婆吵架了,想出去透透气,没想到啊。”
“真的是世事难料啊。”
“只是可惜,剩他妈妈跟老婆两人了。”
他们的目光像粘稠的蛛网,有意无意地扫过张苏雨,里面掺杂着怜悯。
段母被亲戚搀扶着,瘫坐在前排椅子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嘶哑的哭声已变调,成了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的嗬嗬声。
偶尔她抬起红肿的双眼,那目光淬了毒似的剜向张苏雨,带着毫不掩饰的痛楚与怨恨。
冰凉的寒意从铺着地毯的地面渗透上来,钻进小腿,蔓延至全身。
张苏雨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一点尖锐的痛楚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就在哀乐的一个间歇,陈母猛地挣脱了搀扶的人,踉跄着冲了过来,带着一阵风和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惊动了灵堂里压抑的沉闷。
“畜生!冷血的东西!怀风因为你才出车祸走了,但你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段母的哭骂尖利,撕裂了哀乐。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实质般的针,狠狠扎向张苏雨。
张苏雨偏过头,舌尖抵了抵麻木的口腔内壁,尝到一点腥锈味。
她没有去看婆婆扭曲悲痛的脸,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震惊认同的目光,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照片里那张笑脸,干涩的眼眶灼热发烫,却依旧没有半分湿意。
鲜红的黏腻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指尖。
火辣辣的痛感在脸颊蔓延,却远远不及那一刻的万分之一。
婆婆的哭骂,旁人的目光,灵堂的压抑……所有声音和景象都在瞬间褪色、远去。
张苏雨的眼前,只剩下那一天。
不过是最寻常的家庭琐事,晚饭吃什么,水电费忘了交,怎么又没有马上去收衣服。
焦躁像无形的火苗,在两人之间窜起。
话越说越冲,字句变成刀子,不管不顾地掷向对方。
“你能不能别总这么无理取闹!”段怀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无理取闹?你有关心过这个家吗?你心里只有你的工作!”张苏雨口不择言。
“砰——!”
是他摔门而出的巨响。那声音震得她心口一颤,随即被更大的委屈和愤怒淹没。
她甚至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然后呢?
然后就是刺耳的电话铃声。
紧接着,她就在停尸房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他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覆盖着血污和细小的玻璃碴,曾经飞扬的眉眼紧紧闭着,唇色灰白。
她扑过去,手抖得不成样子,徒劳地想去擦他脸上的血。
擦不掉。
怎么也擦不掉。
“怀风……怀风你醒醒……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吵……”
“你起来骂我啊……你起来啊……”
可他没有反应。
任凭她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也再不会伸出手,笨拙又心疼地替她擦掉了。
那血,永远也擦不干净了。
人,也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啪!”
又一记耳光落下,打断了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回忆。
段母被人拉住,却依旧嘶吼着:“是你!是你咒他死的!是你把他逼出去的!你还我儿子!你把怀风还给我!!”
灵堂里一片死寂,所有的同情似乎都在这一刻转化为了无声的谴责。
张苏雨猛地抬起头,干涩的眼睛赤红,却依旧没有泪。
她看着婆婆,看着那些模糊的面孔,最后目光再次定格在段怀风的照片上。
那笑容灿烂依旧,却像是对她最残忍的讽刺。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微弱地振动了一下。
张苏雨点开一看,是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对了,这个主播很厉害,能让人看到去世之人的鬼魂。
她的呼吸骤然收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不顾所有人都劝阻跑出了灵堂,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
当主播说可以连线时,她颤抖的手指猛地狂戳“申请连线”按钮!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能抢到吗?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忽然屏幕猛地一闪。
连线接通了!
她苍白的脸赫然出现在直播画面的另一半屏幕上。
张苏雨泪眼马上夺眶而出,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猛地将手机凑近,整张脸几乎贴上摄像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另一端的温知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嘶哑:“主播,我想见见我的老公,求求你,我想见他最后一眼。”
【小姐姐别着急,可以先跟主播说说你老公的情况,主播会帮你的。】
【刚刚突然凑过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鬼呢。】
【虽然小姐姐看起来很悲伤,但是真的吓人呀。】
温知许的目光落在新连线者的脸上。
屏幕那端的女人,面色惨白如纸,眼眶赤红,瞳孔因情绪波动而微微涣散,几缕碎发被泪水黏在脸颊和额角。
她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巨大悲伤碾碎后的麻木,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几乎是同时,温知许的视线就越过了她,落在了她身后的阴影里。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身形半透明,穿着件沾着灰尘和血渍的衬衫。
他的眼神复杂,正深深凝视着前方对他的存在毫无所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