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守之森,时光仿佛凝滞。参天古木交错蔽空,将天光筛成碎银,洒落在覆着苍翠苔藓的溪石与蜿蜒小径上。
这里没有真正的白昼与黑夜,只有永恒流转的幽蓝微光与缱绻不散的薄雾,笼罩着一方亘古的静谧。
你盘膝坐在冰凉的溪石上,试图让心神沉入冥想。然而思绪却如挣脱缰绳的骏马,倏然奔回半年前离别稻妻城的那个清晨——
柴门二郎眼眶通红,泪水与鼻涕糊了满脸,嗓音撕裂般哽咽:
“大人…您走了之后,我、我该怎么办啊……”
一旁的莱屋正义更为激动,他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几乎是低吼出来:
“幕府…竟逼得大人这等忠义之士离开!我们又何苦为那点俸禄折腰!”
你望着他们,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二郎,你早该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武士,而非终生屈居人下的扈从…你明明拥有那样的能力与光芒。
正义,你一身肝胆,却太过刚直…在这暗流汹涌的稻妻城,若不懂些许圆融,终会寸步难行。
这些话语最终未能出口。你只是垂眸,声音淡然而决绝:
“留下吧,二郎,正义。这里…才是属于你们的战场。”
“离开,是我自己的选择。”
正义还想争辩,你却已解下腰间相伴多年的双刀,以及那枚曾映照你愿望与力量的神之眼,郑重地放入二人手中。
“这两把刀,拜托你们保管。”
“这枚神之眼…代我交给九条裟罗。或许…这样就能少一个失去愿望之人。”
未等他们回应,你毅然转身。
“不必多言。保重。”
二人捧着依旧残留你体温的刀与神之眼,望着你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能嘶声喊道:
“大人——保重!!”
“啧——”
你蓦地蹙紧眉头,从并不宁静的冥想中惊醒。心底那股躁动如影随形,似有无形之手试图将你拖回尘世,重握刀剑。近来,这般情形愈演愈烈。
“已离开半年之久…竟仍放不下么?”
你低声自嘲,嘴角牵起一丝苦涩。
就在这时,一个欢快的声音打破了森林的幽寂——
“小佑小佑!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只小狸子凭空现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满灰尘、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的箱子。
在这人迹罕至的镇守之森深处,你与这些纯真的妖精们已共度了半载时光。它们大多对人类世界充满好奇与向往,却因古老隔阂而永困于此。作为千里氏的后裔,先祖曾与妖精并肩而战,你自然成为了它们信任与依赖的人类朋友。
胆子稍小些的妖精,常会为你衔来蕴藏奇妙力量的果实;胆大些的,则乐于从千里故居的阁楼中,为你搬来旧日物件;至于那些“胆大包天”之辈,甚至敢溜去八重堂,为你“取”来兵书或小说…作为了解人类世界的回报。
眼前这只小狸子,显然属于最胆小的那类——它甚至曾被柴门二郎的惊呼吓到躲起来好几天。
“你从哪得来的?”
你狐疑地看向它和那只旧箱。
“一个狐狸告诉我的地方!嘿嘿,我用大当家私藏的油豆腐跟它换的消息!”
小狸子得意地晃着脑袋。
“五百藏不会责怪你?”
“他都变成石头啦!才管不了我呢!而且石头又吃不了油豆腐!”
你无奈轻笑:
“…好吧,多谢你了,小狸子。”
你轻轻拂去箱上积尘,打开箱盖。里面整齐叠放着的,是一卷卷年代久远的陈旧卷轴。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封存着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在镇守之森幽邃的微光中,你缓缓展开第一份份陈旧卷轴。
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掀开了时光沉重的一角。千里氏的族谱赫然呈现,自始祖千里一心起,直至你的父亲千里彻,一代代族人的名讳、功业与归宿,皆如刻印般记录在案。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始祖千里一心的赫赫功绩——
“天狗笹百合之副将,协助雷电将军斩灭魔神奥罗巴斯,血战于渊下之宫;主将战死后率军鏖战珊瑚宫叛军,平定海只之乱;与九条氏共筑天领奉行之基,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其结局却仅有一行冷峻的记述:
“一切尘埃落定后,罹患疯疾,崩殂。”
卷轴上的墨迹殷红如血,亦如那段湮没于历史的惨烈岁月。这位曾与神明并肩、从魔神战争中存活下来的英雄,未曾死于沙场,却亡于和平降临后的黎明之前。你的指尖抚过那行记载,仿佛能触碰到那份壮志未酬的悲凉与疯狂。
“真是…可悲可叹……”
你低声嗟叹,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倘若天佑我千里氏,何至于衰败至此……”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你的目光继续下移,另一个被特意标注的名字攫住了你的注意力——千里御。他是家族中第一个分家的家主,其名与鬼人猛将“御舆千代”紧密相连。卷轴以近乎史诗的笔调记载:
“随虎千代征讨世外魔兽,其物虎躯蛇尾,凶戾异常。千代力战不慎,为魔兽所噬。千里御燃尽一身血脉,化身为刃,劈开魔物脏腑,救主将于濒死。然其身魂亦随之焚竭,殁于阵前。”
这个为救主而慷慨赴死的分家,自此绝后,黯然消逝在历史的洪流中。
随后,是另一支分家的悲壮命运:
“举族追随前代雷电将军真,远征坎瑞亚。仅一幼子留于稻妻。后真战殁于坎瑞亚灾变,此分家全员战死,无一生还。其所留之孤,成年后终为鸣神大社之狐斋宫近侍。后于神樱大祓之中,随其主共赴灾厄,同被污秽吞噬。”
至此,繁盛一时的千里氏,竟只余下宗家一脉茕茕孑立,在一次次时代的巨浪中挣扎存续,直至今日的你。
卷轴悄然自你手中滑落,落在铺满苔藓的泥土上,无声无息。
此刻,你终于明了。
明了雷电将军凝视你时,那深紫色眼瞳中为何总是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其中,或许有对往昔战友的追忆,有对忠魂陨落的哀恸,更有对“千里”这个姓氏所承载的沉重宿命与忠诚的深切认知。
你的先祖们,曾与她逝去的亲故并肩作战,又相继随着他们一同逝去。这份重量,远非你所能想象。
或许,这正能解释,为何当日你那般大逆不道地杀上天守阁,她最终却并未降下惩罚,反而……将你册封为奥诘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