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库的门是块整块的青铜板,上面刻着文渊阁的藏书目录,密密麻麻的字里藏着机关。谛听犬对着 “经部?易类” 狂吠,老头子伸手在 “乾” 字下面按了按,青铜板 “嗡” 地一声移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通道里弥漫着股墨香,浓得化不开,闻久了头晕。沈青梧从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药丸:“这是苏先生配的醒神丹,含着能防书墨里的邪气。”
我含着药丸,舌尖有点麻。谛听犬突然停住,对着前方的黑暗呜咽 —— 那里飘着无数书页,像蝴蝶似的飞,书页上的字会动,拼成 “死”“亡”“魂” 之类的字眼。
“是‘字煞’,” 老头子从布包里掏出那本《缝衣术详解》,往空中一扬,书页自动翻开,那些飞着的书页突然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纷纷粘过来,“刘崇文把《镇邪策》的字炼化成煞,谁念出上面的字,魂就会被吸进去。”
通道尽头是间圆形的石室,正中央摆着个黑陶瓮,瓮口用朱砂画着符,符上压着本线装书 —— 正是那本金边《论语》,只是这次的金边是用金线绣的,闪着冷光。
“本命魂就在瓮里。” 老头子指着黑陶瓮,瓮身上刻着七个皮影,六个已经模糊,只剩最后一个清晰的,是刘崇文的模样,“他把本命魂藏在《论语》底下,用儒家的正气掩邪气,好算盘。”
谛听犬突然扑上去,想咬那本《论语》,却被道无形的墙弹回来,摔在地上呜呜叫。沈青梧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指着黑陶瓮:“有结界,是用七个人的生魂布的。”
“七个替身的生魂。” 我突然想起那些被害死的人 —— 苏老头、班长、皮影戏班的老头…… 他们的魂都成了结界的养料。脖子上的铜钱突然发烫,“张、安、苏” 三个字透过布褂印在皮肤上,像要烧穿。
老头子从怀里掏出苏老头的镇魂碗,往黑陶瓮前一放,碗里的泉水突然冒起泡,苏老头模样的皮影在水里站了起来,对着黑陶瓮作揖。石室里突然响起翻书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黑陶瓮上的最后一个皮影开始扭曲,像在挣扎。
“刘崇文,出来吧。” 老头子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四十年了,你躲在书里当缩头乌龟,不累吗?”
黑陶瓮的朱砂符突然泛起红光,像被烧红的烙铁。瓮口压着的金边《论语》哗啦啦自动翻页,最后停在 “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页,墨迹突然渗出纸背,在地上聚成个 “祟” 字 —— 是刘崇文本命魂的气息。
“他醒了。” 老头子把镇魂碗往地上一扣,碗沿的酒渍瞬间凝成冰,“平安,把铜钱捏紧,三命盘的气不能散。”
我攥着脖子上的铜钱,方孔里的红绳勒得掌心生疼。“张、安、苏” 三个字在掌心发烫,像有三股热气往一起聚 —— 是老头子的沉稳,苏老头的烈气,还有我的心跳。
黑陶瓮突然剧烈震动,瓮身刻着的七个皮影里,最后那个刘崇文模样的影子活了过来,从瓮壁上飘出来,悬在半空。他比之前的任何替身都清晰,长衫的褶皱里藏着无数银线,像藏着一窝毒蛇,眼镜片反射的光里,竟映出苏老头年轻时的脸。
“瞎子,还记得这张脸吗?” 本命魂的声音不是揉纸声,是真人的嗓音,带着股书卷气,却比刘崇文的笑声更阴寒,“当年你烧我藏书楼时,苏三醒就站在你身后,手里的酒葫芦都吓掉了 —— 他其实怕我,怕我手里的《镇邪策》。”
“放屁!” 老头子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苏老头那枚顶针,往空中一抛,顶针在空中转了个圈,射出道金光,正打在本命魂的眼镜片上,“苏老三怕的不是书,是你这种把人命当纸烧的杂碎!”
本命魂的眼镜片裂开道缝,他突然抬手,长衫里的银线像箭似的射出来,织成张网,网眼里全是扭曲的字 ——“杀”“绝”“灭”,是从《镇邪策》里抠出来的字煞。
“小心字煞!” 沈青梧甩出红绳,缠在最近的 “杀” 字上,红绳瞬间变黑,像被墨汁泡过,“被字煞沾身,魂会被吸进书里,永世当字奴!”
谛听犬突然窜到我身前,用身体挡住字煞,它背上的红毛瞬间竖起,像团燃烧的火。字煞碰到火光,纷纷惨叫着缩回去,在地上化成滩滩墨汁。但有根银线绕开谛听犬,径直往我脖子上的铜钱钻 —— 它想直接破三命盘!
“用锁魂针!” 老头子突然喊,声音里带着急。
我猛地想起布褂领口的符咒,是用锁魂针绣的。下意识地摸向领口,指尖触到根凸起的针脚 —— 是老头子昨晚偷偷补的,针尾露在外面,像根小小的匕首。我拔下那根针,针尖还带着体温,往银线刺去。
“嗤 ——” 银线碰到锁魂针,像被点燃的棉线,瞬间烧成灰烬。本命魂发出声惨叫,后退两步,长衫的袖口裂开,露出里面的皮肤 —— 竟和苏老头的手臂一样,有块月牙形的疤。
“这疤……” 我突然愣住,苏老头的疤是年轻时被勾魂丝划的,本命魂怎么会有?
“想知道?” 本命魂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得意,“当年我用勾魂丝伤苏三醒时,特意留了块他的皮肉,炼进本命魂里 —— 现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们杀我,就等于杀他的残魂。”
他说着,抬手往自己手臂上划,银线割破皮肤,流出的血竟和镇魂碗里苏老头的血一个颜色。镇魂碗里的皮影突然剧烈挣扎,像在疼。
“你敢!” 老头子眼睛红了,抓起晾衣杆桌腿就往前冲,桌腿上的 “张” 字突然发亮,“我今天就算让苏老三骂我一辈子,也得把你这污秽玩意儿挫骨扬灰!”
桌腿砸在本命魂胸口,他像纸糊的似的往后飘,却趁机甩出根最粗的银线,缠在老头子的布褂上 —— 那是母丝,当年缠过苏老头的那根!
“瞎子,尝尝勾魂丝钻骨头的滋味!” 本命魂狞笑着收紧银线,老头子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黑血,“苏三醒当年就是这样,被母丝缠了三天三夜,最后求我给个痛快 —— 你也会求我的,对吧?”
“求你?” 老头子突然笑了,咳出的黑血落在银线上,银线竟像被腐蚀似的冒烟,“苏老三当年说,勾魂丝最怕三样东西:烧书的火,酿酒的气,还有…… 咱们仨的血。”
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往自己嘴角按 —— 我的指尖沾到他的血,又碰到脖子上的铜钱,铜钱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张、安、苏” 三个字像活了过来,顺着银线往本命魂身上爬。
本命魂的惨叫撕心裂肺,身体像被水泡过的纸,慢慢发皱。他怀里的《论语》突然飞出,书页散开,露出夹着的半张照片 —— 是年轻时的他、老头子和苏老头,三个人坐在藏书楼前,手里都举着书,笑得没心没肺。
“张九锁,你毁了我六个替身,” 皮影的嘴动了,声音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但只要拿到三命盘,我就能用《镇邪策》重炼肉身,到时候整个灵异局都得听我的!”
他突然甩出无数银线,织成张网罩过来。我下意识地举起脖子上的铜钱,铜钱发出金光,银线碰到光网,纷纷断成截,落在地上化成墨汁。
“不可能!” 皮影后退两步,黑珍珠眼睛里闪过惊慌,“三命盘怎么会认你为主?你只是个捡来的野种!”
“我是平安,张平安。” 我往前走了一步,布褂上的 “局” 字突然发光,和铜钱的金光融在一起,“是老头子捡来的,是苏爷爷看着长大的,我身上有他们的魂,有灵异局的气 —— 你这种躲在书里的邪物,懂什么?”
谛听犬突然扑上去,咬住皮影的腿,皮影发出惨叫,金线被扯断,露出里面的驴皮,上面用朱砂写着 “刘崇文” 三个字。老头子趁机甩出晾衣杆桌腿,正好戳在 “崇” 字上,皮影像被点燃似的烧起来,黑珍珠眼睛滚落在地,碎成了粉。
“为什么……” 本命魂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化成团黑灰,“我明明也想…… 和你们一样……”
黑灰落在照片上,盖住了他的脸。沈青梧捡起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苏老头的笔迹:“崇文想改邪归正,可惜被阁里的老东西逼得太紧 —— 若有来生,当与他共饮。”
石室开始摇晃,那些 “字煞” 书页突然着火,烧成灰烬。黑陶瓮里冒出缕青烟,在空中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是个年轻的书生,对着我们作了个揖,然后散了 —— 那是刘崇文未入邪道前的魂。
《论语》从地上飘起来,落在我手里,金边褪成了普通的黄色,书页里掉出张纸,是苏老头的字迹:“平安亲启,《镇邪策》全卷在你布褂的夹层里,用锁魂针挑开就能看见。别学你张爷爷死倔,该担的责任就得担。”
我摸了摸布褂的夹层,果然有硬物。老头子突然笑了,露出那口白牙:“这老东西,早就留了后手。”
镇魂碗里的皮影早就平静下来,在泉水中化成缕青烟,飘出碗外,往石室深处去了。谛听犬对着青烟吠了两声,声音温柔,像在道别。
老头子捂着胸口咳嗽,布褂上的银线已经化成灰,他看着青烟消失的方向,突然说:“苏老三这是…… 去送他最后一程了。”
我摸着脖子上的铜钱,它已经不烫了,红绳软得像棉线。布褂后背的 “局” 字突然发光,映在石壁上,和《镇邪策》的字迹融在一起,像在说:故事还没完,但这一章,该落幕了。
离开丙字库时,谛听犬叼着块烧焦的驴皮跑过来,皮上还沾着根金线。沈青梧把驴皮放进卷宗:“文渊阁的案子结了,但灵异局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 —— 比如民国三十八年那批失踪的档案……”
石室开始震动,丙字库的青铜门在缓缓关闭。老头子拽着我往外跑,沈青梧抱着那本《论语》跟在后面,谛听犬叼着那半张照片,尾巴摇得像面旗子。
门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我们身上,带着灵脉泉的暖意。
我摸着脖子上的铜钱,它已经不烫了,红绳软乎乎的,像苏老头的手。老头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回天枢司。你的锁魂褂该补补了,用我教你的‘镇魂针’。”
通道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青铜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 “文”“渊”“阁” 三个字的影子,像被踩在脚下的过去。而我的布褂夹层里,《镇邪策》的纸页正微微发烫,像颗跳动的心脏 —— 那是属于我们的,未完待续的故事。
我突然明白,三命盘锁的从来不是仇恨,是三个老家伙藏在时光里的遗憾,和我们这代人该接住的 —— 未完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