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顿酒店的发布会，与其说是商业活动，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刑宣判”。第二天，整个香江的舆论彻底被引爆，那架势，比台风“温黛”过境还要猛烈。
《东方日报》的头版标题简单粗暴：《英资巨擘亮剑，四百五十大元“复仇者”誓要斩草除根！》。配图是汉密尔顿爵士手持文明杖，如君王般俯瞰众生的照片，旁边是冯志辉那张笑得快要咧到耳根的脸，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江氏神话或将一夜破灭”。
《信报》则从商业角度进行了鞭尸式分析，标题起得文绉绉，杀伤力却一点不弱：《“复仇者”的价格屠刀与技术壁垒：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文章里，那位财经专栏作家几乎是含着泪、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把江氏实业的“利刃”bb机形容成了一个“早产的、营养不良的悲剧性天才”，而帝国置业的“复仇者”则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接受了全方位精英教育的王储”。结论就是，王储登基，天才陨落，天经地义。
就连最不着调的《娱乐周刊》，也来凑热闹。他们没兴趣谈什么芯片功耗，而是把焦点对准了人。封面是江小朵在半岛酒店发布会上那张清冷的照片，和冯志辉在希尔顿酒店趾高气扬的照片拼在一起，标题耸人听闻：《豪门买办的逆袭：昔日“乡下妹”天才光环褪色，香江商界上演真实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时间，整个香江，从写字楼里的白领到茶餐厅里吹水的伙计，从股票交易所的红背心到街边擦鞋的阿伯，所有人都在谈论这场“bb机大战”。舆论几乎是一边倒，没人看好江氏实业。毕竟，一边是根深蒂固、财雄势大的英资航母，另一边是刚刚从九龙城寨冒头、身上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草根新贵。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重量级拳王对战一个刚刚学会出拳的小学生。
中环，帝国置业的总裁办公室里，气氛热烈得像在开圣诞派对。
汉密尔顿爵士悠闲地品着一杯拉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份优雅的从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江氏实业破产清算，江盛雄流落街头的画面。斯特林则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销售预订单，脸上的笑容像用胶水粘上去的，怎么都合不拢：“爵士，一个上午，全港经销商的预购订单已经突破了十五万台！我们的生产线正在三班倒，但还是供不应求！”
而全场最风骚的，莫过于冯志辉。冯志辉此刻就像一只刚刚斗赢了所有母鸡的公鸡，尾巴毛都翘到了天上，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王霸之气。他端着酒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那双擦得锃亮的意大利皮鞋在地板上敲出得意的节拍，仿佛在为自己的胜利演奏凯歌。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火柴盒般的城市，夸张地张开双臂，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看啊！这就是香江！很快，它每一个角落，都将流淌着我们帝国置业的荣耀！至于那些不自量力的乡巴佬……呵呵，他们只配成为我们功勋章上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背景尘埃！”
他的狂喜，就像一瓶被疯狂摇晃过的香槟，泡沫多到快要溢出瓶口，带着一股廉价的甜腻。他觉得，自己不仅是赢了，更是完成了一次阶级的审判。他，冯志…辉，用洋人的规则，把那对来自底层的父女，打回了他们应该待的泥潭里。这种快感，比赚一个亿还要让他舒爽。
与中环的狂欢派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百利大厦江氏实业办公室里那片死一样的寂静。
压抑，是足以让空气凝固成水泥的压抑。廖忠的脸色比锅底还黑，手里的算盘珠子捏得死死的，仿佛想把那上面虚无缥缈的数字给捏碎。他面前的账本上，是刚刚统计出来的“利刃”bb机销售数据。自从帝国置业的发布会一开，他们的销售额就跟高台跳水一样，直线插水，昨天还有几百台的销量，今天一整个上午，全港加起来，卖了……十三台。
这个数字，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脸上。
阿豪坐在角落里，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他烦躁地把一份报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低吼道：“我靠！欺人太甚！雄哥，不能再等了！那帮鬼佬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让我带兄弟们去他们那个鸟工厂，给他们的生产线加点‘料’！”
“加什么料？你能把他们十万台bb机都砸了？”江盛雄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坐在老板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整个人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但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戾之气，比阿豪的怒吼要可怕一百倍。
这是江盛雄在“演戏”，演给所有人看，也演给那些可能存在的“眼睛”和“耳朵”看。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江氏实业，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江盛雄，这头刚刚抬头的猛虎，被人一闷棍打得晕头转向，正处于暴怒和失控的边缘。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天明走了进来。这位技术宅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技术文档。他走到江小朵的办公桌前，声音有些沙哑：“小朵小姐……我……我又验算了一遍。帝国置业的那个‘普罗米修斯’芯片，从他们公布的数据和埃文斯博士在发布会上透露的细节来看……他们的电源管理方案，确实……确实在理论上比我们的更激进，效率更高。我们是不是……真的在设计上太保守了？”
他的话，让办公室里本已冰冷的空气又降了几度。连自己的技术核心都开始自我怀疑，这仗还怎么打？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江小朵，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她的平静，就像是风暴眼中心那片诡异的死寂，外面是毁天灭地的狂风，而她这里，连一片树叶都未曾摇动。这难道不是对敌人最大的蔑视吗？
江小朵，这位十六岁的少女，此刻正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什么芯片设计图，而是一张巨大的香江地图。她拿着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圈圈画画，专注得仿佛在做一道有趣的几何题。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林天明，只是淡淡地说道：“天明哥，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你很快就会看到，最完美的理论，在现实面前，会摔得多难看。”
说完，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或愤怒、或沮丧、或迷茫的脸，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大家不用这么紧张，忙了这么久，都累了。廖叔，去，到楼下烧腊店，斩一只烧鹅，再买几瓶啤酒，我们提前……庆祝一下。”
“庆祝？”廖忠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我们……庆祝什么？”
“庆祝对手帮我们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市场教育和产品推广啊。”江小朵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他们闹得越凶，摔下来的时候，声音才越响亮。这出戏，才更好看，不是吗？”
一周的时间，在香江市民的翘首以盼和江氏实业的“一片愁云惨雾”中，飞速过去。
星期一，清晨。
“复仇者”bb机正式发售的日子。
天还没亮，全香港各大百货公司和电器行的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龙。那场面，比逢年过节去黄大仙庙抢头香还要夸张。队伍里，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白领，有穿着工装的工厂仔，有提着菜篮子的大婶，甚至还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帝国置业那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四百五十块”的屠夫价格，成功点燃了所有人的消费欲望。
上午九点，店铺开门。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了进去，柜台前的销售员忙得脚不沾地，点钞机发出的声音就没停过。冯志辉亲自坐镇铜锣湾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看着眼前火爆的销售场面，他感觉自己已经登上了人生的巅峰。他被记者们团团围住，面对着无数的话筒和镜头，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发表着他的“胜利感言”：
“看到没有？这就是民心所向！香江市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某些公司妄图用投机取巧的方式来挑战市场规则，事实证明，那只是一个笑话！我奉劝他们，还是早点关门大吉，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什么叫‘尊重科技’，什么叫‘尊重市场’！”
他的话，通过电视直播，传遍了香江的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冯志辉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时候，第一批卖出的“复仇者”，已经到了用户的手里。
九龙，一间贸易公司的办公室里。一个叫阿强的年轻业务员，兴奋地拆开包装盒，拿出了他排了两个小时队才抢到的“复仇者”。银色的金属外壳，比“利刃”更薄更小巧，手感一流。他开机，屏幕亮起，信号满格。
“哇！正啊！”阿强兴奋地对同事炫耀，“四百五，抵到烂啦！鬼佬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他把玩了一会儿，发现电量不是满格，便顺手拿起桌上的充电器，插进了墙上的插座，然后把充电口对准了“复仇者”底部的插孔。
就在插头插进去的一瞬间。
“啵！”
一声轻微的、像是气泡破裂的声响。
阿强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就从bb机里冒了出来，伴随着一缕纤细的黑烟。他手里的“复仇者”机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烫得他“哎呀”一声叫出来，赶紧扔在了桌子上。
那台刚刚还被他视若珍宝的“复仇者”，此刻就像一块被扔在铁板上炙烤的黄油，塑料边框开始变形、熔化，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黑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靠！什么情况？！”阿强看着桌上那坨还在冒烟的、价值四百五十块的“电子垃圾”，整个人都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中环的写字楼里，一个女秘书刚把她的新“复仇者”插上充电，就闻到了一股烧焦塑料的味道。
旺角的公寓里，一个学生把“复仇者”充上电，然后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发现整个bb机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深水埗的鸭寮街，一个电器店老板为了做展示，把一台新的“复仇者”插上电源，结果在一声轻响后，bb机和他的一个万用表一起报销了。
埃文斯博士为了追求极致的电源效率，听从了那份“天书”里的“优化建议”，取消了那个“愚蠢的旁路电容”，并且采用了更加激进的“反向正负极”充电保护电路。这个设计在2025年配备了智能稳压充电器的环境下毫无问题，甚至堪称精妙。但在1975年的香江，在电压极不稳定的电网和最简单的傻瓜式充电器面前，这个“精妙”的设计，就成了一个最致命的自毁开关。
只要一充电，不稳定的电流就会瞬间击穿那个毫无缓冲的电源模块，然后，短路、过载、发热、烧毁……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就像一个炮仗颈（性情急躁易怒的人），一点就着，一着，就原地升天。
起初，只是一两个、三五个倒霉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给他们的新玩具充电，这场灾难开始以几何级数扩散。
各大电器行的投诉电话，从沉默到响起第一声，再到像交响乐团奏响终章一样，此起彼伏，彻底被打爆。
“喂！搞什么鬼啊！你们卖的什么垃圾？一充电就烧了！”
“退钱！老子排了半天队，买了个炸弹回来啊？”
“顶你个肺！我桌子都被烧黑了一块！你们赔不赔？”
愤怒的顾客开始涌回商店，将一堆堆还在冒着热气、散发着焦糊味的“复仇者”残骸砸在柜台上。销售员们从最初的微笑服务，到手足无措，再到惊慌失措，最后只能拉下铁闸门，躲避外面愤怒的人潮。
希尔顿酒店的庆功宴刚刚摆上第一道菜，斯特林的助理就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斯特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变成了猪肝色。
汉密尔顿爵士皱眉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斯特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而冯志辉，刚刚还在电视上高谈阔论的冯志辉，他的大哥大响了。电话那头，是百货公司经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冯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我们卖出去的bb机……全都烧了！全都烧了啊！顾客要把我们的店给拆了！”
“啪嗒”一声。
冯志辉手里的酒杯滑落，摔在名贵的地毯上，红酒像鲜血一样，迅速浸开。
他脸上的得意、傲慢、狂喜，在这一刻，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窗外，香江依旧繁华。
而一场名为“复仇者”的盛大烟火，在升到最高点后，终于，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轰然炸响，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观塘，江氏实业。
江盛雄掐灭了烟头，看着电视上那些混乱的画面，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江小朵依旧在看那张地图，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用红笔，在地图上最后一个预设的基站位置，画上了一个小小的、代表胜利的五角星。
然后，她抬起头，对父亲说：
“老豆，戏看完了。我们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