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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油麻地就像被谁往油锅里撒了一把盐,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江氏实业设在庙街、上海街和新填地街的三个服务点,还没开门,门口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那阵仗,比抢派米还夸张。队伍从铺子门口一直甩到街尾,拐了个弯还能接着续上,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跟赶着投胎似的。

“开门啊!开门啊!我要换机!”

“排好队排好队!插队的我屌你老母啊!”

“别挤了别挤了,再挤我刚买的油炸鬼都变面饼了!”

人群里什么人都有。卖猪肉的屠夫,腰上还别着剔骨刀,满手油腻地攥着一台旧bb机,生怕被人抢了;穿着花衬衫的舞女,宿醉未醒,打着哈欠,眼影都晕成了一团,可手里那台bb机却捏得死紧;还有推着木头车卖牛杂的阿伯,把车往路边一撂,生意都不做了,就为赶这第一波热潮。

那股子兴奋劲儿,简直像三伏天突然闯进开着满格空调的屋子似的,从皮肤凉到骨头缝,连呼吸都带着股舒舒服服的爽劲儿。对他们来说,昨天晚上猪油仔那番演示,不亚于亲眼看到神仙下凡。一个揣在兜里、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居然能写字!这事儿,想都不敢想!

终于,服务点的卷闸门“哗啦啦”地拉了上去。猪油仔带着几个精神小伙,穿着印有“江氏实业”的统一马甲,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姊妹!不要挤,不要抢!人人有份,个个能换!拿好你们的旧机子,排队登记,一个一个来!”

第一个冲进去的是个鱼贩,人称“卖鱼胜”,浑身一股子腥味,嗓门比谁都大。他把一台满是鱼鳞的“利刃”一代往柜台上一拍,吼道:“换!给老子换个能写字的!”

负责登记的小伙子憋着笑,拿过机子核对了一下编号,递给他一台崭新的二代机。卖鱼胜接过来,跟捧着块金砖似的,翻来覆去地看。那黝黑的塑料外壳,那块能亮起来的小屏幕,在他眼里比他老婆还亲。

“这……这玩意儿怎么写字?”他粗着嗓子问。

猪油仔凑过去,满脸堆笑地指点:“胜哥,你看,这下面有个小键盘,跟打火机似的,连着的。你想跟谁说话,就在这上面按,那边就能收到字了。比如你想让你婆娘收鱼档的时候顺便买包烟,你就按‘收’‘档’‘买’‘烟’,她那边的机子‘滴滴’一响,字就跳出来了!省不省事?”

卖鱼胜听得眼睛都直了,他愣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丢!那老子以后跟人约去濠江耍钱,不是连暗号都不用对了?直接发个‘今晚’‘葡京’‘不见不散’,神不知鬼不觉啊!”

他这话一出,后面排队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声。

“对啊!以后跟马子约会,也不怕被家里黄脸婆知道了!”

“我靠,我进货砍价,可以直接让伙计在外面把别家的价钱报给我,这生意还好做?”

一时间,各种稀奇古怪的用法被这帮街坊邻里开发出来,一个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脸上洋溢着占了天大便宜的喜悦。这种喜悦迅速发酵,变成了对江氏实业近乎盲目的崇拜。

“江氏实业,真是活菩萨!”

“以后谁敢动江氏的生意,我卖鱼胜第一个拿刀劈了他!”

热潮之下,不仅是换机的,连没买过bb机的人也挤进来要买新的。三个服务点准备的几千台现货,不到中午就见了底。猪油仔没办法,只好拿着大声公一遍遍地喊,让大家先交钱预定,保证三天内到货。可即便这样,交钱的队伍还是排得老长。

油麻地的天,一夜之间,好像就姓了江。

……

与街头的火爆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潮州帮堂口的死寂。

林过海那张脸,黑得像锅底,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份手下刚送来的销售报告,仿佛要把那几张薄纸烧出三个窟窿来。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手底下那些卖对讲机的铺子,今天一整天,连一台都没卖出去。不仅没卖出去,还有好几个老客户上门,骂骂咧咧地要求退货。

“一帮冚家铲!白眼狼!”林过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那是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愤怒,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根基被连根拔起的无力感。

他,林过海,在油麻地靠着这堆“砖头”对讲机起家,靠着信息不流通,在码头、在工地、在所有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建立了自己的网络。谁家进货,谁家出事,他总能第一个知道。可现在,江小朵那个小丫头片子,就用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玩意儿,把他辛辛苦苦织了十几年的网,撕了个稀巴烂。

“海哥,现在外面的人都疯了,全在抢那玩意儿。我们的人去档口收数,那些小贩都敢跟我们顶嘴了,说江氏实业罩着他们。”刀疤脸头上还缠着纱布,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江氏实业?一个黄毛丫头,她罩得住个屁!”林过海咬牙切齿,可这话他说得自己都没底气。拳头?人家有比他更狠的阿豪。钱?人家现在日进斗金。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江湖手段,在别人眼里,可能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怎么办?这个问题像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砸摊子?昨天已经证明了,那是帮人家做宣传。抢货?人家现在根本不走漏消息,直接在服务点发货,你怎么抢?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匆匆跑了进来,附在林过海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过海的眼睛猛地一亮,那是一种困兽在绝境中找到一丝希望的凶光。

“信号基站?”他喃喃自语。

“是啊,海哥,”那手下说,“我找了个懂行的问了,那玩意儿叫bb机,不是自己就能响的,得有地方给它发信号。江氏在油麻地偷偷设了三个信号基站,藏在几栋旧楼的天台上,用天线伪装着。只要把那几个铁疙瘩给砸了,他们那些bb机就全成了废铁!”

“好!好!好!”林过海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我砸不了你的机子,我还砸不了你的锅吗?没了锅,我看你拿什么给那帮穷鬼煮饭!”

他一把将刀疤脸拽了过来,压低声音,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光:“刀疤,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给我找几个机灵点、手脚利索的兄弟,别穿得像个古惑仔,装成修水电的、装成看风景的,摸上那几个天台!不用搞得太大动静,把里面的线给我剪了,把那些零件给我撬了!我要让整个油麻地的‘利刃’,全都变成哑巴!”

“海哥放心!”刀疤脸一听有活干,立马来了精神,“保证办得妥妥当当,让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林过海看着刀疤脸离去的背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刚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市民们,发现手里的宝贝突然失灵时,那种从天堂跌落地狱的表情。

他要让江小朵知道,油麻地的水,不是那么好蹚的。你玩你的高科技,我玩我的老规矩——釜底抽薪!

……

百利大厦顶层,江氏实业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江小朵正坐在她的“王座”上,面前是一排显示器。其中一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绿色数据流正像瀑布一样刷新着,记录着“红屋台”传呼网络每一次的寻呼请求。而另一块屏幕上,一张油麻地的电子地图被划分成了无数个小格子,代表着信号覆盖的强度。

“大小姐,今天一天,新增用户三千七百六十二人,预收款超过七十万。(订金两百一台)林天明那边已经加急从前哨站调配核心元件,生产线三班倒,保证三天后交货。”廖叔拿着报表,脸上笑得像朵菊花,每条皱纹里都写着“发财”两个字。

江盛雄则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雪茄,得意洋洋地对旁边的阿豪说:“阿豪啊,看到了没?这叫什么?这就叫运筹帷幄!你大小姐动动手指头,比我们以前拿刀砍一年挣得都多。”

阿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看向江小朵时,眼神里的佩服又重了些。

然而,江小朵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喜人的数字上。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视线锁定在油麻地的电子地图上。地图的西北角,有几个小格子,原本代表着信号满格的深绿色,此刻却在不时地闪烁,偶尔会变成代表信号微弱的黄色,甚至短暂地跳成代表中断的红色。

这个现象很微弱,也很短暂,就像是电脑屏幕上偶尔跳过的一个坏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对于将整个网络视为自己身体延伸的江小朵来说,这无异于神经末梢传来的微弱刺痛。

“老豆,阿豪,”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油麻地那边,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江盛雄立刻坐直了身子。

江小朵指着屏幕:“我们的信号基站,有三个出现了间歇性的信号衰减和中断。频率很低,但很有规律。这不像技术故障,更像是……有人在对它们动手动脚。”

“有人敢搞我们的基站?”江盛雄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那股枭雄的煞气又冒了出来,“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

“十有八九,是林过海那条疯狗。”阿豪冷冷地开口,“砸摊子不成,就想去拆我们的台。江湖上,来来去去就这几招。”

江小朵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平静。“我需要有人去现场看看。第一,确认是不是人为破坏;第二,评估破坏程度;第三,看看是什么人在搞鬼。”她看向阿豪,“阿豪,你带两个人去。老鬼和壁虎跟你,他们两个机灵,身手也好。记住,先不要把事情闹大,摸清楚情况再说。”

“明白。”阿豪没有一句废话,转身就走。

夜幕降临,油麻地的霓虹灯再次亮起,将天空映成一片暧昧的紫红色。

阿豪带着老鬼和壁虎,三人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工人装,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一栋位于鸦打街的旧式唐楼。三号基站就设在这栋楼的天台上,伪装成一个巨大的废弃水箱。

三人顺着又黑又窄的楼梯一路向上,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味。到了天台,一股夜风吹来,带着城市的喧嚣。

借着远处霓虹的微光,阿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水箱”。水箱的检修门虚掩着,旁边地上扔着几个烟头和一把被掰断的钳子。

阿豪做了个手势,老鬼和壁虎立刻会意,一左一右贴着墙根摸了过去。阿豪则像一只黑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水箱”。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人压低声音的对话。

“妈的,这玩意儿真他妈结实!这铁壳子比我老婆的脸皮还厚!”

“别废话了,快点!刀疤哥说了,把里面那几根最粗的线剪了就行!”

“我靠,这线外面怎么还包着一层铁网?剪刀都崩了个口子!”

阿豪和老鬼、壁虎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是潮州帮的杂碎。

阿豪懒得再听下去,直接一脚踹开了检修门。

“砰!”

铁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里面三个正拿着工具叮叮当当乱搞的男人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他们看到门口站着三个穿着工人服的彪形大汉,为首的那个,脸冷得像冰,眼神利得像刀。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来修水管的!”其中一个黄毛小子色厉内荏地喊道,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管钳。

阿豪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笑容里全是轻蔑,好像在看几只在米缸里偷米被当场抓住的老鼠。“修水管?用得着把线也剪了?你们这水管,通电的啊?”

那三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身份败露了。为首一个看起来壮实点的家伙把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顿,恶狠狠地说道:“识相的就快点滚!这里是潮州帮的地盘,再多管闲事,把你们三个扔下楼去!”

“潮州帮?”阿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往前走了一步,整个天台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林过海派你们来的?他是不是忘了,昨天晚上榕树头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这事,那三人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惧意。但仗着人多,加上手里有家伙,那壮汉还是壮着胆子吼道:“少他妈废话!兄弟们,给我上!让他们知道油麻地谁说了算!”

话音刚落,三人挥舞着手里的钢管和管钳,嗷嗷叫着就朝阿豪他们冲了过来。

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在这狭窄的天台上,骤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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