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叶往里走,文化馆里比外面安静许多,走廊里飘着墨香,也许是星期天的缘故,偌大的文化馆,只见几个工作人员在留守,墙上贴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旁边还挂着几幅陕北农民画,画里的庄稼汉扛着锄头,脸上带着笑。
润叶走上二楼,来到《黄原文艺》编辑部门口,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润叶推门进去,看见杜丽丽正坐在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伏案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过肩的头发梢上,闪着亮光。
她抬起头,看见是润叶,立刻放下笔,惊喜地站起来:“呀!润叶!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坐!”
杜丽丽穿着件时新的的确良白衬衫,外面套着件浅蓝色的开司米毛背心,显得格外精神。
她拉着润叶的手,让她坐在旁边的木椅子上,又忙着去拿桌上的暖水瓶倒水。
“别忙了,丽丽。”润叶笑着拦住她,“我没事,就是星期天闲着,过来看看你。”
“我跟你说,昨天武惠良来,说地区革委会要组织农业学大寨现场会,到时候还要组织我们文化馆去采访呢!”
润叶笑着坐下,看着窗外。文化馆后面就是古塔山,山不高,长满了酸枣树,几个孩子正在山坡上跑着玩。远处,黄原河像一条黄带子,绕着城蜿蜒,老桥和新桥遥遥相对,旧的古朴,新的规整。
她忽然想起少安哥的信,说省城的马路比黄原宽,楼房比黄原高,可她总觉得,还是黄原城这样好,老塔、老桥、老街,还有这掺着泥沙味的风,透着股实在的亲切。
“你发啥愣呢?”杜丽丽递过来一杯热水,“是不是想你那少安哥了?他在省农大读书,是不是和同学们一起激扬文字……。”
润叶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搪瓷缸,笑着说:“应该吧,他在信中更多的说功课紧,在补数理化呢。专业课被老师带着去田间地头劳动。说理论联系实践。”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的日头,“他说,等学好了,要给双水村引好粮种,让大伙儿多收粮。”
真没劲,上了大学还和土坷垃打交道杜丽丽撇撇嘴,“还不如你们师专的学生……”
她拉着润叶的手在木椅子上坐下,我正改一首诗,写得真叫个好,就是结尾弱了些。
润叶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稿纸,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页边空白。又是哪个诗人的大作?
地区一中的语文老师,叫高朗。杜丽丽眼睛发亮,你听听这句:黄土高原的风吹不散心头的云。多有意境!比我们上期发的那些口号诗强多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武惠良昨天来看我,带了一网兜苹果,说是他爸从山西捎来的。就在那儿放着呢。她指了指墙角,待会你带几个回去。
润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网兜里的苹果红得诱人。惠良对你挺上心的。
是上心。杜丽丽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可你说,两个人在一起,光是你给我带点吃的,我帮你洗件衣裳,这就够了吗?前天他来了,坐在那儿剥了一下午大蒜,说是他妈让捎来的。我就改我的稿子,各忙各的。临走时他说我走了,我说。一整下午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她忽然激动起来,抓住润叶的手:我不是不知足。他人实在,对我也好。可是润叶,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点……有点精神上的共鸣吧?就像这首诗里写的,她拿起稿纸,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另一个自己。你明白吗?
润叶不明白,她和少安是始于青梅竹马的依赖,深植于灵魂的契合。爱情不应是两人的双向奔赴,是两人心意相通,互相扶持。
在她想象中的爱情,是和喜欢的人一起面对生活的苦与甜,是劳动间隙的相视一笑,是晚饭后的并肩散步,是精神上的彼此理解与慰藉。
而不是杜丽丽这样,已和武惠良确立了爱情关系,享受着他带来的优渥物质生活,却还和其他人产生精神共鸣。
润叶看向窗外,古塔山上的酸枣树在风里摇晃。
我最近通过《黄原文艺》认识了几位笔友,都是写诗的。杜丽丽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其中一位在省文联工作的,每次来信都让我心潮澎湃。他能从一片落叶里看出生命的哲学,从一声信天游里听出命运的叹息。这才叫知音!
她忽然笑起来,眼角闪着光:我真想一走了之,去寻找我的灵魂伴侣,生活中不只有柴米油盐或政治人事。更应有诗和远方……。
倒是你,还守着那个石头一样的少安哥?上次你说他在信中,都写得是干巴巴的,尽是麦苗、化肥、土壤酸碱度……连浪漫的诗句都没有,你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