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李太白酒圣,蔡文姬书仙,倘若真能相逢于一时,该是怎样的绝妙佳偶?那念头在深夜里浮起,竟似冥冥之中有人牵引着我,悄然步入一场不可言说的幻境。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蔡文姬正于书案前整理旧日诗稿。微凉的烛光摇曳着,映着她清瘦的面颊,宛如微暗的月华。忽然一阵浓烈酒气破窗而入,直扑鼻息,她惊愕抬头——李白竟倚在门边,手中酒坛摇晃,醉眼朦胧,身后是泼墨般的沉沉夜色。他踉跄闯入,袍袖翻飞间带起一阵风,竟将案上诗稿吹得漫天飞舞,如纷扬的秋叶。文姬慌忙伸手去捉,指尖触及的纸页却似有了生命,在李白醉意弥漫的酒气里浮沉游走。焦尾琴寂然无声立在角落,仿佛正无言注视着这猝然搅乱一室清冷的闯入者。
那夜,李白竟就这般醉卧于文姬书斋之中。待他次日醒来,宿醉初醒,惺忪双目却被案上墨迹牢牢吸住。文姬早已起身,端坐案前,正凝神运笔,笔下字迹如铁线银钩,似要挣脱纸面飞去。李白摇摇晃晃走近,醉意未消却目露奇光,他竟夺过她手中饱蘸浓墨的笔,就着她未竟的诗行,泼墨挥毫。他的字迹狂放如飞龙腾云,恣意纵横于纸面;她的字却如幽兰深谷,笔锋锐利如刃,却内蕴着沉默的千钧之力。
墨色如夜,字迹如星,无声地彼此缠绕、搏斗。李白踉跄着,将酒意尽数倾泻于纸面,那淋漓的墨痕仿佛成了他生命的延长线;文姬则端坐如碑,眉宇间凝聚着塞外风沙磨砺出的韧劲,笔下字字竟似凝结了斑斑血泪交融的墨汁——那字迹不再仅仅是字,分明是心魄深处无声的呐喊与挣扎。
李白醉眼朦胧中俯身,竟将鼻尖凑近文姬刚写就的字痕,深深一嗅,随即仰天大笑:“好酒!好酒!”文姬亦抬头,她凝视李白醉意汹涌的双眸深处,仿佛撞见一片自己从未敢于涉足的、狂放不羁的汪洋大海。在这墨香与酒气弥漫的奇异夜晚里,某种灵魂的灼热悄然穿透了两副各自漂泊的躯壳,彼此映照出对方生命深处那无人可渡的孤独。
然而次日清晨,宿醉的李白早已消失不见,如同他闯入时一般突兀。文姬独自立于案前,地上只余酒坛碎片闪着清冷的光。昨夜他们共同挥洒的字迹,竟也似被那蒸发殆尽的酒气卷走,片纸无存。
唯有案头一方素绢上,墨痕新鲜未干,两个大字赫然在目:“同归”。
文姬默立良久,随后缓步走向角落的焦尾琴。她并未抚弦,只抬手抽出束发木簪,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接着,她举起那琴,向地上猛力一摔——弦断琴裂,清绝之声骤然惊破一室岑寂,余音袅袅,竟似有金石相撞之音久久不散。
自那夜起,文姬笔下字迹如脱胎换骨,墨痕深处既有自己旧日的嶙峋筋骨,亦隐隐流淌着一股无法拘束的磅礴酒意,仿佛一场无人见证却惊心动魄的相逢,终于将两种孤独酿成了一杯不可复制的烈酒。
从此,她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两座孤峰之间无声而深切的致意:墨痕深处,是文姬的霜雪与李白的星月,在无人窥见的深渊里,终于完成了彼此灵魂的互认与映照——这哪里是尘世的佳偶,分明是两座孤峰在永恒的寂静里,以墨为酒,隔空对酌,灵魂的深谷间荡开无声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