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万向轮碾过小区门口的减速带，发出“咯噔”一声轻响，像枚投入记忆深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圈圈涟漪。天宇站在爱情公寓小区的入口处，手里的拉杆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跨洋航班舷梯的金属凉意。
三年零七个月。手机里的时间显示着精确的日期，可当视线扫过那排熟悉的香樟树时，他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区切割的日夜，那些在异国他乡对着视频里的笑脸强装轻松的瞬间，都被这午后的阳光熨成了褶皱的旧报纸，触手可及，又恍若隔世。
香樟树比记忆里粗壮了不少，枝叶在头顶织成浓密的绿伞，筛下斑驳的光斑。他记得三年前离开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季节，张伟抱着他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以后没人陪他抢超市打折的泡面了；吕子乔拍着他的肩膀，塞给他一沓印着“励志师”字样的名片，说在国外遇到搞不定的妞就报他的名号；胡一菲站在3601的阳台上，隔着老远喊“到了给我报平安，敢失联我飞过去掀你摊子”，声音清亮得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
他推着行李箱往里走，轮子碾过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发出细碎的声响。小区里多了些陌生的面孔——牵着贵宾犬散步的阿姨，骑着滑板车呼啸而过的小孩，坐在长椅上打扑克的老人——可那些熟悉的细节却固执地冒出来：3号楼墙根那丛总也除不尽的三叶草，公告栏上还贴着半张泛黄的停水通知，甚至连空气里都飘着隔壁面馆的葱油香，和他临走前那个清晨闻到的一模一样。
路过中心花园时，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喷泉还在断断续续地喷水，池底的硬币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他记得美嘉曾拉着他在这里许愿，说要攒够钱给小小布买最棒的婴儿床，结果硬币刚扔出去就被风吹到了池外；子乔则总说这喷泉是“爱情雷达”，能精准定位附近的单身美女，直到有次被保安当成可疑人员盘问了半小时。
行李箱的拉杆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目光像被磁石牵引着，越过几栋楼的屋顶，最终落在那扇熟悉的单元门上。电梯口的广告牌换了新的，印着当红明星的笑脸，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旁边墙上那道浅浅的划痕——那是某年圣诞节，关谷神奇扛着巨大的圣诞树进来时，不小心被树杈蹭到的。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从1跳到3时，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门开的瞬间，走廊里飘来淡淡的咖啡香，混合着烤面包的焦香，是张伟新学的“黑暗料理”配方没错。3601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争执声，不是激烈的那种，而是带着笑腔的拌嘴——
“吕子乔你给我把游戏机放下！说好今天陪我去给小小布买奶粉的！”是美嘉的声音，比三年前多了几分当妈的干练，却依旧带着标志性的娇嗔。
“急什么，等我打完这局，保证挑最贵的买！”子乔的声音里透着惯有的狡黠，“再说了，说不定今天有贵客临门，咱们得留个人看家。”
“切，能有什么贵客……”
天宇抬手，指节悬在门板上，忽然有些犹豫。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料到真正站在这里时，会像个第一次来串门的小孩，紧张得手心冒汗。行李箱的轮子轻轻磕了下门框，发出轻微的声响，门里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寂静后，门被猛地拉开。
美嘉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一个空的奶粉罐，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错愕，最后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光。“天……天宇？”她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罐子“哐当”掉在地上，滚到天宇脚边。
“我回来了。”天宇弯下腰，捡起奶粉罐递过去，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踏实，“好像……没错过晚饭吧？”
屋里的人闻声涌了出来。吕子乔手里还握着游戏手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张伟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律师袍，眼镜滑到了鼻尖上；胡一菲端着一个平底锅，锅底还沾着番茄酱，显然是刚在厨房“创作”；连隔壁3602的关谷和悠悠也跑了过来，关谷手里的画笔还没放下，在围裙上蹭出了一道蓝痕。
“你这小子……”胡一菲最先反应过来，把平底锅往旁边一放，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力道大得差点让他喘不过气，“回来怎么不提前说？想给我们惊喜啊？”
“怕你们太激动，把小区给拆了。”天宇笑着回抱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辣椒味，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拆小区算什么，”吕子乔勾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你再不回来，张伟都要把你房间改成‘法律援助站’了，说要帮小区的猫讨回被抢的猫粮。”
“那是维护动物权益！”张伟推了推眼镜，眼圈红红的，“欢迎回家，天宇。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打扫，保证一尘不染……就是你上次买的那箱泡面，被我不小心吃了两包，我赔你双倍！”
关谷竖起大拇指，操着不太标准的中文说：“欢迎回来！我新画的漫画里，有个角色是以你为原型的，超帅气！”
“悠悠剧场最近排了新戏，”悠悠笑着补充，“正好缺个男主角，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天宇看着眼前这些吵吵闹闹的面孔，看着他们眼里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想念，忽然觉得，这三年的漂泊就像一场漫长的梦，而此刻，他终于踩在了踏实的土地上。
美嘉端来一杯刚泡好的咖啡，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快进来吧，”她笑着说，“我去给你煮碗面，还是你最爱吃的那种，加两个荷包蛋。”
天宇点点头，拉起行李箱，跟着他们走进3601的客厅。沙发还是那套有点褪色的，茶几上摆着半盒没吃完的薯片，电视里正放着他离开前追的那部剧。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空气里多了些烟火气，争执里多了些默契，连阳光落在地板上的角度，都透着股“家”的味道。
他知道，这场跨越了山海的归乡之旅，终于在推开这扇门的瞬间，抵达了终点。而属于他的，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