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行,天地越发辽阔苍茫。脚下是绵延起伏的荒古高原,植被稀疏,巨大的岩石裸露在空气中,被风霜侵蚀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显得格外高远,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带着刺骨的冷意和一种原始的荒凉气息。
这里已是人迹罕至的绝域,连最耐寒的野兽也少见踪影,只有永恒的寂静与风啸。正是渡劫的绝佳场所,不会波及无辜,也能最大限度地引动天地之力。
夫子停下脚步,站在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高地上,环顾四周。他的旧道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花白的须发随风舞动,但身形却站得笔直,如同扎根于岩石中的老松。经过一路的见闻、思考,尤其是白辰那番毫不留情的“点拨”,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眼神清澈而平静,再无之前的纠结与沉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纯净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气息都纳入胸中,然后缓缓吐出。这一口气,悠长而绵远,仿佛吐出了积压在心中万年的浊气、迷茫、怯懦与自欺。
“老白,”夫子转过身,面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此刻正找了块避风的石头懒洋洋靠着的白辰,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平和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高原上清澈的阳光,温暖而通透,“我明白了。”
白辰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说。
“道,不在外求,而在内心。”夫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高原上,“以往我总以为,要摒弃人的情感,超脱世俗,才能接近天道。如今看来,是大错特错。”
他目光扫过荒凉却壮阔的天地,继续说道:“人之情,非道之阻,乃道之基。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皆是生命最真实的涌动,是天地赋予我们的瑰宝。逃避它们,便是逃避生命本身,又如何能真正体悟孕育了这万物的‘道’?”
“真正的超脱,不是变成无情无欲的石头,而是在历经红尘百味、充分体验了作为‘人’的一切之后,依然能保持一颗清明、不执着、不住于相的心。是‘经历过’后的‘放得下’,而不是‘从未拥有’的‘谈不上放下’。”
他看向白辰,眼中充满了感激:“谢谢你,老白。谢谢你陪我走这一程,更谢谢你……骂醒了我。若非你这当头棒喝,我恐怕直至形神俱灭,都还在那条歧路上打转,还自以为得道。”
白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啰嗦。明白了就准备好,别待会儿被劈哭了怪我没事先提醒。”
夫子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冲散了高原的寂寥:“放心,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话音落下,夫子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他不再压制体内那早已充盈到极致、与天地法则产生共鸣的磅礴力量。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自然下垂,整个人的气息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缓缓从他体内苏醒。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收敛的平和,而是一种与整个荒古高原、与头顶的苍穹、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的宏大存在感。
“嗡——”
天地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嗡鸣。并非来自任何实体,而是源于规则的震动。
原本晴朗湛蓝的天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并非乌云汇聚,而是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沉重至极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被抽取而来,在高空之上疯狂凝聚!
风,停了。
声音,消失了。
连时间都仿佛变得粘稠、缓慢。
一种大难临头、万物终结的恐怖压抑感,笼罩了整片高原,并且迅速向着更遥远的地方扩散而去!高原上仅存的几只雪枭惊恐地扑棱着翅膀远遁,地底深处的虫豸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白辰微微坐直了身子,原本懒散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他抬头望向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正在形成的、无形的劫力漩涡。
高空中,那无形的劫力终于凝聚到了实质!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劫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渲染开来,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天空!劫云之中,没有任何闪电雷光,只有最纯粹的、代表着毁灭与考验的寂灭气息在翻滚、酝酿!
这并非普通的雷劫,而是针对夫子这等境界、触及了此界本源规则的修士的终极考验——寂灭天劫!渡得过,脱胎换骨,或许能踏出那传说中的一步;渡不过,则神魂俱灭,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劫云中心,缓缓形成了一只巨大的、漠然的规则之眼,它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只是冰冷地锁定了下方的夫子,审判即将降临。
夫子依旧闭着双眼,但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光芒,那是他万年修为与此刻通透道心结合所化的本源之力。他不再抗拒,不再恐惧,而是以一种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心态,去迎接这最终的洗礼。
他知道,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但他更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不再有遗憾。
白辰看着夫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天空中那令人心悸的寂灭劫云,轻轻咂了咂嘴:
“啧,架势倒是不小……希望这老家伙,真能扛得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