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场的尘埃缓缓落定,只留下被蹂躏过的残破地貌,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追逐。
昏迷的“石鬼”被陈秋旭横抱起来,她比看起来还要轻,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冰冷的鬼面具遮掩了她所有的表情。
莫兰泽仔细地将那枚暗沉的戒指和两枚骨质骰子收好,他的动作谨慎,仿佛在对待什么极度危险的物品。
他没有多看昏迷的“石鬼”一眼,只是示意众人立刻撤离。
返回“暗流”安全屋的路程异常顺利,仿佛所有的阻碍都在那场采石场的战斗后被暂时清扫一空。
新的安全屋位于一个废弃酿酒厂的地窖深处,比之前的据点更加隐蔽,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酒糟和潮湿霉菌混合的复杂气味。
将“石鬼”安置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后,欧斯特大师再次上前检查。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取下那张鬼面具,却发现面具边缘与皮肤仿佛生长在了一起,强行剥离可能会造成伤害,只好作罢。
他的魔力感知探入对方体内,眉头越皱越紧。
“身体非常虚弱,长期营养不良,还有一些旧伤……但最奇怪的是她的意识,”欧斯特大师收回手,语气带着困惑,“像是一潭死水,封闭得极其彻底。
我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主动思维波动,只有……一片沉默的防御。”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床铺上的“石鬼”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透过面具眼孔看到的、清澈却空洞的眼睛。
她醒了,但没有惊慌,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坐起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斑驳的天花板上,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鸢尾试着递过去一杯水。
“石鬼”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许岁忍不住开口:“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抓?”
沉默。
林其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轻柔的触须,试图接触她的意识。
回应他的,是一片更加厚重、冰冷的“墙壁”,将任何外来的探知毫不留情地隔绝在外。
陈秋旭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默之刃归鞘,他看着那个仿佛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身影,想起了莫兰泽那句“怀璧其罪”。
仅仅因为一枚戒指,就被冠上死刑,投入暗无天日的监狱,最后像猎物一样被追捕……这种遭遇,足以让任何人崩溃或封闭自我。
莫兰泽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床上沉默的“石鬼”,对众人说道:“不用白费力气了。
在‘铁岩堡’那种地方,沉默有时是唯一的生存方式。”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黑暗的沧桑。
“那枚戒指……”陈秋旭看向莫兰泽。
莫兰泽从怀中取出那枚暗沉的戒指,它此刻看起来毫不起眼。
“‘大地脉动’,传说中与地底核心共鸣的古代遗物。
它能赋予佩戴者操控岩石和影响地脉的能力。”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摄政王想用它来加固城防,甚至改变地形用于战争。
协会则想研究其力量本源。
无论落在谁手里,都不是好事。”
“所以她……”鸢尾指了指床上的人,“就因为这玩意儿?”
“她是戒指上一任持有者的孙女。”
莫兰泽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唯一的血脉。戒指的力量似乎通过血脉传承,但显然,她无法完全控制,反而引来了灾祸。”
众人默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个混乱而残酷的世界,拥有无法掌控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接下来怎么办?”林其问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我们带着她,目标太大。
而且协会和摄政王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莫兰泽摩挲着手中的戒指,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明卦的“交易”,眼前的“石鬼”,协会的威胁,摄政王的追兵……所有的线头都缠绕在一起。
“先在这里隐蔽一段时间。”
莫兰泽最终说道,“欧斯特大师,麻烦你继续尝试与她沟通,至少稳定她的身体状况。
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枚戒指,以及她身上……可能隐藏的其他秘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床上那具沉默的、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躯体。
“在她愿意开口之前,或者说,在她‘能够’开口之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保护。”
地窖内陷入了沉寂,只有偶尔从酿酒厂废墟上方传来的风声,提醒着他们外界依旧危险重重。而那个戴着鬼面具、一言不发的“石鬼”,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她的沉默本身,就成了最大的谜团和变数。
“暗流”安全屋的日子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地窖里唯一的“声音”似乎就是那无处不在的、陈年酒糟发酵般的微酸气息,以及“石鬼”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像一尊石雕,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不吃,不喝,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欧斯特大师的温和劝导,鸢尾试图用各种小玩意儿吸引她注意力的举动,甚至林其恢复一些后再次尝试的精神沟通,都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始终空洞地望着上方,仿佛灵魂早已逃离了这具备受折磨的躯壳。
只有许岁,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
他没有试图和她说话,没有用任何带有目的性的方式接近她。
他只是每天定时端来清水和捣碎后易于吞咽的流食,放在她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开始,食物和水原封不动。
许岁也不气馁,只是默默收走冷掉的食物,换上新的。
他偶尔会在地窖里点燃一小簇苍蓝的冤火,不是为了示威或探测,只是用它那冰冷却奇异的火光,驱散角落的黑暗和湿气。
火焰跳跃时,他会低声哼唱一些不成调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破碎旋律,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唱给她听,不如说是他自己排遣压抑的一种方式。
他还找来一些干净的布,蘸着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她裸露在衣物外、布满污垢和细微伤痕的手腕和脚踝。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照料,持续了数日。
直到第三天傍晚。
许岁照例将温热的流食放在床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只冰冷、瘦削、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许岁身体一僵,低头看去。
抓住他的,正是“石鬼”那只戴着戒指,戒指已被莫兰泽取下保管,但戴戒指的手指上仍残留着一圈淡淡的印记。
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抬起头,对上了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依旧空洞,但在那空洞的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艰难地挣扎,试图冲破那厚重的冰层。
她的嘴唇,在鬼面具下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干涩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戒……指……”
许岁心中一震,立刻稳住心神,没有挣脱,也没有催促,只是放缓了呼吸,用眼神示意自己在听。
“石鬼”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断断续续地,用那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吐露着信息:
“十……十戒……英雄王……力量……分支……”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伴随着剧烈的喘息。
“金……火焰……水……冰……木……大地……风……雷……虚无……破坏……”
她报出了十个属性的名称,正是莫兰泽之前提到的戒指力量范畴,但更加具体!
“大地……脉动……是我的……”她提到“大地”时,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归属感?“他们……要抢……所有……戒指……”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集齐……十戒……可以……打开……王陵……唤醒……不该醒来的……”
话未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的手猛地松开,身体向后倒去,再次陷入那种封闭的沉默状态,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地窖里一片死寂。
许岁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微的疼痛。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过来的陈秋旭、鸢尾、林其,以及站在稍远处的莫兰泽。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十戒!上古英雄王的力量分支!集齐十戒,开启王陵?!
这远远超出了一枚戒指、一个逃犯的范畴!
这涉及到了这个世界的古老传说和可能颠覆现有格局的巨大秘密!
莫兰泽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大地脉动”戒指,暗沉的戒身在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不仅仅是为了力量……他们的目标,是英雄王的遗产……”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投向了床上那重新陷入沉默的“石鬼”。
她的沉默,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承载了一个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沉重的秘密。
而她,这个因为血脉而被迫卷入漩涡的少女,此刻更像是一个风暴眼中,脆弱却关键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