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反射着头顶恒定不变的刺目光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那股混合着臭氧、陈旧金属和若有若无血腥的奇异气味。
维里克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姿态是经过无数次精确矫正后的、近乎完美的恭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学徒工装，布料挺括，线条利落，掩盖了少年身躯下蕴藏的、被无数次生死“游戏”淬炼出的力量与危险。
几年的时间，如同被这冰冷的“游乐场”吞噬又重塑，当初那个瘦小惊恐的“小老鼠”轮廓早已模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侧一枚冰冷的金属圆片——一枚被摩挲得异常光滑、边缘锋利的旧钱币，这是老烟斗留下的唯一遗物，一个被深埋的、属于锈水湾的冰冷印记。
这个动作隐秘而迅速，如同呼吸般自然，是他在这疯狂之地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锚点。
脚步声响起，带着那种熟悉的、如同计时器般精准的“嗒…嗒…”声，由远及近。
老师的身影出现在维里克的视线边缘。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衣装，面容俊美冰冷，岁月似乎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沉淀得越发深邃，如同两个通往绝对虚无的漩涡，里面翻涌着一种更加纯粹的、非人的审视与…期待。
“站起来，维里克。”老师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带着独特韵律的慵懒腔调，但今天，这腔调里少了几分惯常的玩味，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郑重。
维里克依言起身，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被精心雕琢过的优雅。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视前方，落在老师胸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这是多年训练刻入骨髓的本能——完美的模仿者姿态，将真实的情绪深埋于冰层之下。
恐惧？当然有，如同冰层下永不冻结的暗流。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扭曲的、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游戏”的…病态兴奋。
老师缓缓踱步，绕着维里克走了一圈，如同欣赏一件即将送入拍卖行的珍贵藏品。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维里克挺直的背脊、放松却蕴含力量的肩线，以及那张年轻、苍白、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脸。
“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老师停下脚步，站在维里克面前，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感慨，“看着一块粗糙的原石，在混沌的火焰中反复灼烧、锻打…最终，呈现出它应有的…扭曲而璀璨的光泽。”
他伸出手，那只未戴手套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极其缓慢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拂过维里克额前一丝垂落的黑发。冰冷的触感让维里克控制住肌肉的细微紧绷。
“你学得很好，维里克。”
老师的声音低沉下去，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冻结的星辰，锁定了维里克的瞳孔。
“模仿我的姿态，揣摩我的语调，甚至…开始理解那混沌的真谛。你开始享受规则缝隙中跳舞的快感，品尝对手崩溃瞬间的…甜美绝望。你身上那点‘有趣’的潜质，已经被混沌之火淬炼得…相当可观了。”
维里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享受？绝望？老师的话语像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他深锁的心门，释放那些连他自己都试图否认的、黑暗的共鸣。
“但是，”老师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绷紧的琴弦，带着一种致命的锋利感，“模仿终究是模仿。理解，终究是旁观者的理解。”
他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令人骨髓冻结的弧度。
“要真正触摸混沌的核心，要品尝那无上的、凌驾于生死之上的…终极快感，只有一个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灰蓝色的瞳孔收缩，如同捕食前的毒蛇，释放出纯粹的、非人的兴奋光芒。
“成为游戏本身！”
维里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成为游戏本身？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似乎很享受维里克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悸。他优雅地后退一步，缓缓抬起双手。
那只未戴手套的苍白右手，和那只永远包裹在黑色皮质手套中的左手，同时抬起，在胸前做了一个极其缓慢、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动作。
“一场终极的游戏，需要一个终极的玩具。”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一个承载了我所有期望，融合了模仿、理解、挣扎、背叛、绝望与…最终绽放的…最完美的‘玩具’！”
他灰蓝色的眼睛燃烧着，死死锁定维里克。
“而你，维里克，就是我等待多年的…最终杰作！”
维里克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最终玩具？！他一直以来的角色…竟然只是一个等待最终启用的…道具？！
“规则很简单。”老师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摘下了左手那只从不离身的黑色皮质手套！
手套下露出的手，苍白依旧，却并非血肉之躯！那是一只由无数细密、流动的暗紫色能量回路构成的、如同水晶或某种未知金属雕琢而成的“手”。
能量回路中流淌着与“万象之匣”卡片边缘一模一样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流光！这根本就是卡牌力量的延伸！
维里克瞳孔骤缩！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老师与卡牌融合的形态！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非人存在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老师将那只能量化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萦绕着毁灭性的暗紫色流光。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扭曲的满足感，看着维里克眼中无法抑制的恐惧。
“我将…不使用‘万象之匣’。”老师的声音如同神谕，在冰冷的空间中回荡，“任何形式，任何力量。我将以我的血肉之躯，我的技巧，我的智慧…来与你进行这场游戏。”
他那只能量化的手缓缓放下，暗紫色的光芒也随之黯淡、收敛，仿佛真的自我封印。
“而你，”老师那只正常的、苍白的手指向维里克，指尖仿佛凝聚着无形的压力，“可以使用你的一切。你这些年学到的所有技巧，你的诡计，你的力量，甚至…你内心深处那点被我点燃的、渴望混乱的火焰。一切！尽你所能，来…杀死我！”
杀死老师？！
维里克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亵渎神明的疯狂和…无法抗拒的诱惑！
“时限？”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催促。
维里克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神。
他喉咙干涩，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模仿老师惯常的慵懒语调。
“多久？”
“直到…一方彻底倒下。”
老师微笑，笑容冰冷而灿烂。
“没有中场休息，没有暂停。这场游戏，只允许一个赢家走出这扇门。”他随意地指了指身后那面光滑的墙壁，仿佛那通往自由或死亡的门户随时可以开启。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维里克肩上！不使用卡牌的老师，依旧是深不可测的怪物！杀死他？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
维里克的目光落在老师那只刚刚收敛了光芒的能量化左手上。不使用卡牌？真的吗？老师的“规则”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绝望和扭曲兴奋的战栗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老烟斗的硬币在他指尖无声地转动。
就在这时，老师那只能量化的左手，忽然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般地抽搐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暗紫色电弧，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在他那能量化的指尖跳跃闪烁了一下。
虽然立刻被强行压制下去，但那瞬间泄露出的、狂暴而不稳定的能量波动，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清晰地映入了维里克紧缩的瞳孔。
维里克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
“好。”维里克缓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恐惧和挣扎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他甚至还学着老师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完美的弧度。
“我接受您的…邀请，老师。”
他微微躬身，动作优雅如同即将登台的演员，右手却悄然滑入工装内侧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了某个坚硬、冰冷、边缘锋利的物体——一枚磨得异常锋利的、淬有剧毒的金属三角镖。那是他利用废弃零件，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深夜偷偷打磨的“小玩具”之一。
“让游戏…”维里克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慵懒尾音，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了老师那只刚刚泄露过一丝不稳定能量的左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