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那沾满鲜血的屠刀与无处不在的恐怖统治,如同最严酷的寒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摧垮了雒越地区最后一丝公开的抵抗意志。
短短数日,文朗城及其周边广袤区域,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街道上不再有喧哗,集市里不再有讨价还价的热闹,甚至连孩童的啼哭都被大人死死捂住。
人们如同行尸走肉,眼神空洞,面容呆滞,机械地执行着上头下达的每一个命令——修筑工事、搬运物资、参与那可笑的军事操练。
反抗!?逃离!?
那挂在城头、路旁日益增多的、散发着腐臭的尸体,以及那些被焚毁的村落、被株连的家庭,已经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这些行为的结局。
恐惧,已经深深烙进雒越百姓的骨髓之中,转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
整个雒越地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被暴力强行捏合起来的、巨大的、沉默的躯壳。
山鬼站在王宫最高的了望台上,俯瞰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
他那张涂满诡异彩绘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
他深知,仅靠恐惧和暴力维持的统治,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看似坚固,实则内部充满了压抑的仇恨与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一旦外部的压力达到某个临界点,这座堡垒从内部崩溃的速度可能会超乎想象。
“是时候了。” 山鬼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恐惧只能让人屈服,而信仰……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去死。”
他计划的第二步,也是他认为最关键的一步——用山神的信仰,配合严密的物资管控,完成对这片土地和这五十万生灵从肉体到精神的彻底掌控——正式启动。
首先,他命令阿曼组织了一批识文断字、口齿伶俐的雒越人,由他亲自进行“培训”,灌输一套经过他精心篡改和强化的“山神教义”。
这套教义的核心极其简单粗暴:
其一,山鬼是山神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言人,他的意志就是山神的意志,他的命令就是山神的神谕。违抗山鬼,即是亵渎山神,必将永世承受山神的怒火,死后灵魂不得安息,永堕无边黑暗之狱!
其二,百越人是山神选中的子民,而北方的秦人则是亵渎神灵、意图毁灭百越的“邪魔”。与秦人的战争,是神圣的“圣战”,为山神而战死者,灵魂将升入神国,永享极乐,永受山神庇佑!
其三,所有的财富、食物、武器,都是山神的赐予,理应由山神的代言人——山鬼,进行统一的“神圣分配”。私藏物资、质疑分配,就是对山神的不敬!
培训完毕后,这些被洗脑的“传教士”们被分成数十个小队,配属少量“山神之怒”的士兵作为“护法”,深入到文朗城的每一个街区,每一个依附的部落营地,开始了狂热的布道。
他们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或者聚集在篝火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雒越同胞们!山神的子民们!抬起头来!看看这天空,这大地,这山林!这一切,都是伟大的山神所创造!”
“山神怜悯他的子民,派来了他在人间的化身——山鬼大人!是山鬼大人,带领我们击败了邪恶的秦狗!是山鬼大人,为我们带来了山神的雷霆之力!山鬼大人也必将带领我们彻底战胜秦狗,成为这天下的主人!让这天下所有的土地和百姓都沐浴在山神的神辉之下!”
“山鬼大人的话,就是神谕!听从神谕,我们将得到山神的庇佑,无惧任何敌人!违背神谕,便是背叛山神,必将招致神罚,死后灵魂也会被恶鬼撕碎,永世不得超生!”
“看看那些挂在城头的叛徒!他们就是背叛山神的下场!他们的灵魂正在地狱中哀嚎恸哭!”
“而我们,各位山神忠诚的信徒们!只要我们紧紧跟随山鬼大人的脚步,勇敢地与秦狗作战,即使战死,我们的灵魂也会被接引到山神的神国,那里有流淌着蜂蜜与羊奶的河流,有永远吃不完的各种美食,有永不疲倦的欢乐在等着我们!”
起初,饱受摧残、内心麻木的百越民众对这些说辞大多抱以沉默和怀疑。
然而,山鬼紧接着使出了配套的组合拳——物资的神圣化分配。
他下令,将所有征集来的粮食、盐巴、肉类,甚至饮水,都集中到几个由“山神之怒”严密看守的“神圣仓库”。然后,由他指定的祭司负责每日定额分配。
分配的标准,不再是按需,也不再是按劳,而是——“信仰的虔诚度”。
“昨日积极参与修筑圣墙者,可多得半勺粟米!”
“参加圣战操练表现优异者,奖励一块肉干!”
“举报对山鬼大人、对山神有不敬言论者,赏赐双份口粮!”
“而消极怠工、暗中抱怨者……扣发当日口粮!屡教不改者,其全家皆视为被邪魔侵蚀,断绝粮食供应,幽禁在城外军营,直至其‘幡然悔悟’!”
这一招极其恶毒。
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许多原本内心抗拒的人,为了那点活命的口粮,不得不开始表现得“虔诚”起来。
他们努力参加各种劳役和操练,甚至在祭司巡视时,会主动跪地祈祷,高呼“山鬼大人万岁”、“山神庇佑”。
阿曼更是精心策划了几场大型的“祈神仪式”。
在文朗城中心的广场上,堆起巨大的篝火,山鬼身着繁复诡异的羽毛和骨饰法袍,脸上彩绘在火光下如同活过来的恶鬼,他手持巫杖,围绕着篝火跳跃,吟唱着无人能懂的“神语”。
下方,是数万被驱赶而来的百越民众。
在祭司们的带领和身后士兵刀枪的逼迫下,他们被迫跟着呼喊,跪拜。
气氛被刻意营造得狂热而迷乱。
每当山鬼“施展神迹”——比如,事先安排好的亲兵偷偷点燃一点火药,制造出“圣火”;或者让隐藏在人群中的托儿突然“神灵附体”,口吐白沫地宣称看到了神国——都会引发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跪拜。
一次,两次,三次……重复的仪式,饥饿的威胁,死亡的恐惧,以及周围人群那被刻意引导的狂热,如同温水煮青蛙,慢慢地侵蚀、扭曲着人们的心智。
又过了几天,一种病态的疯狂,开始取代最初的麻木和恐惧,在雒越地区弥漫开来。
人们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空洞,而是多了一种歇斯底里的虔诚。
他们开始主动地向每一个路过的高级头人跪拜,会将好不容易分到的一点点肉食献给“山神”,会疯狂地检举身边任何可能“对山鬼大人不敬”的言行,哪怕那只是无心的抱怨。
“我看到了!昨天阿土领粮食时没有向祭司大人行礼!他一定是对山神不敬!”
“我举报!隔壁的阿花偷偷藏了一块饼给她生病的孩子,她没有全部上交进行神圣分配!这是亵渎山神!”
“为了山神!为了山鬼大人!杀光秦狗!”
男女老少,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被集体催眠般的疯癫状态。
山鬼的名字与山神紧紧捆绑,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奉为不可违逆的神谕。
他指向北方,所有人都会发出同仇敌忾的怒吼;他许诺神国的美好,所有人眼中都会绽放出狂热的光芒。
文朗城,彻底变成了一座被信仰和恐怖共同统治的巨型兵营和疯人院。
山鬼站在权力的顶峰,通过他编织的这张由暴力、谎言和控制生存资源构成的巨网,牢牢掌控着这里的一切。
他成功地将五十万人的恐惧,转化成了某种扭曲的、可供他驱策的狂热力量。
……
就在雒越之地沉沦于山鬼打造的信仰铁幕之时,数千里之外的帝都咸阳,却是另一番景象。
咸阳宫,宣室殿。
经历了最初几天彻底放空、流连后宫的休闲时光后,扶苏在这一日,重新坐回了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御座之上。
殿内,中书令李斯、门下省侍中冯去疾、尚书令陈平,以及各部尚书等核心重臣,皆肃立阶下。他们知道,陛下“休假”结束,这是要检验他们这些时日处理政务的成果了。
扶苏的神色平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带着审视的光芒。他并未立刻翻阅那堆积如山的奏章,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众臣,最后落在李斯三人身上。
“李卿、冯卿、陈卿,” 扶苏开口,声音平稳,“朕这几日未曾过问朝政,帝国一切运转如常,皆是赖诸位爱卿尽心竭力。将这几日重要的政务决策,以及与朕离京后类似的突发状况处置方案,简要陈奏一番吧。”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汇报,而是一场无声的考验。
扶苏要通过这次检视,确认在自己即将御驾亲征、远离权力中枢的情况下,这套由他搭建的、以李斯三人为核心的留守班子,是否真的能够独立、高效、稳妥地维持帝国的运转。
“臣等遵旨。” 李斯率先出列,躬身应答。他早有准备,条理清晰地将这几日处理的几件大事一一道来,包括漕运调度、边境军饷拨付、地方官员考核等,并着重说明了遇到类似陛下所列“需急报亲裁”事项时的初步应对流程和请示机制。
冯去疾则补充了一些关于安抚地方大族、稳定粮价以及督促耕种的事宜,展现了老成持重的风格。
陈平则汇报了尚书省协调各部、处理日常政务的具体情况,其思路之缜密、协调能力之强,令扶苏暗自点头。
扶苏仔细听着,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李斯等人都能对答如流,显然并非敷衍,而是真正深入思考并形成了可行方案。
听完汇报,扶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微微颔首:“好!诸卿果然未负朕望!所思所虑,甚为周详。有卿等坐镇中枢,朕南征之时,便可无后顾之忧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自明日起,直至朕离京,一应日常政务,仍由三位爱卿依前议处置。非朕所列之紧急重大事项,不必报朕。朕亦会逐渐放手,以便诸卿更早熟悉独立决断之节奏。”
“臣等必竭心尽力,不负陛下信重!” 李斯、冯去疾、陈平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领命。
陛下的肯定和进一步的放权,既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处理完核心政务安排,扶苏将目光转向工部尚书程邈和侍立在旁特意被召来的皇家学院医学系系正李醯。
“程尚书,李系正。”
“臣在!” 两人连忙出列。
扶苏沉吟片刻,道:“南疆之地,多山林沼泽,气候湿热,瘴疠横行。前次任嚣兵败,虽主要源于轻敌冒进,然军中疫病亦是不容忽视之因。朕即将亲征,将士安危,国之大事,不得不防。”
他描述了一种简单的物件:“朕欲命工部,联合医学系,紧急制作一批物事。此物名为‘口罩’,结构简单,以数层细密棉纱(新疆收复后,棉花种植和纺织技术已引入)缝制,两侧缀以棉带,可覆盖口鼻。”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行军作战,尤其是通过烟雾弥漫或可能有瘴气之地时,让将士佩戴此物,虽不能完全阻绝毒瘴,但至少可过滤部分烟尘秽气,减少病从口鼻而入之风险。”
程邈和李醯都是第一次听说“口罩”此物,但陛下描述清晰,他们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原理和潜在用处。
“陛下圣虑周全!此物看似简单,却实乃保全将士之良策!” 程邈立刻赞道,“新疆棉纱产量已初步稳定,原料充足!臣即刻调拨工匠,联合医学系学员,日夜赶工!只是不知陛下需用多少?规格如何?”
扶苏计算了一下,道:“首批,紧急制作五万只!尺寸要适合成人面部,务必保证棉纱细密,佩戴舒适,不影响正常呼吸与观察。做好后,随军带走,配发给前锋及可能进入复杂地形的部队使用。”
“臣遵旨!必在陛下出征前完成五万只口罩!” 程邈郑重保证。
扶苏又看向李醯:“李系正,口罩之事,医学系需派人全程参与监制,确保卫生标准。此外,朕意,自此以后,此‘口罩’将作为帝国所有医学系学员,以及各郡县皇家医馆医官之必备物品。诊治病人,尤其是处理外伤、疫病时,必须佩戴!此规,纳入医官考核!”
李醯闻言,心中一震,陛下这是要将防疫理念制度化啊!
李醯深深一揖:“陛下仁心,泽被苍生!臣代天下医者及将士,谢陛下隆恩!臣定当严格推行此令,使我大秦医者,皆以此为标准!”
“嗯。” 扶苏点了点头。
这只是他利用超越时代的认知,为南征和帝国医疗体系做的一点微小改进。
他希望这小小的口罩,能在未来的战场上,多保全一些大秦儿郎的性命。
扶苏再次将目光看向程邈:“程邈,通往象郡的铁路铺设情况如何了?”
程邈躬身道:“回陛下,通往象郡的铁路已于十日前铺设完成,臣已安排工部吏员沿途巡视,并让各地铁路营运司官员分段检查,确保陛下南征顺利,另外由火油动力机研究所所长公输昂牵头改进的火车头也已试验完成,虽然动力机轻量化尚未完全攻克,却也缩小许多,臣与理学院院长茅焦已率领相关专家亲自验收,陛下的专列完全可以投入此次南疆亲征使用!待后续相关研究突破后,再针对陛下专列进行二次改进!至于陛下交代的两万将士的运兵专列,也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投入使用,臣等估算,陛下五月十五亲征,预计五月十八日辰时便可率军抵达象郡!”
“好!朕的专列车厢就交给你们负责了,除了朕的车厢外,另外配备22节车厢,供800龙卫及物资储备之用!另外要做好燃料供应!别因为燃料不足耽误朕亲征之事!”
“臣,遵旨,定确保陛下南疆之行顺利!”
安排完这一切,扶苏挥退了众臣。
偌大的宣室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年轻、英挺、眉宇间已颇具帝王威严的身影。
窗外,阳光正好,初夏的风带着丝丝暖意。
距离五月十五日御驾亲征,只剩下不足半月的时间了。
南疆,那片吞噬了上万忠魂的土地,那个在山鬼统治下正变得疯狂而危险的雒越,即将迎来它的皇帝,以及皇帝带来的、远比“山神之怒”更为恐怖的无边帝怒与钢铁洪流。
扶苏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犹豫,只有一种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以及一丝……对即将到来的、亲手终结混乱、重塑秩序的期待。
帝国的战车已然启动,剑指南方。一场决定百越命运,也锤炼大秦军魂的浩大战役,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