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混沌风暴平息后,留下的是近乎凝固的死寂。
赵宸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膛那道狰狞伤口周围,灰白纹路与蛛网血丝黯淡无光,心口墨痕深处却隐隐透出一丝奇异的平衡感,仿佛狂暴的火山被暂时冰封。忽尔卓半跪在地,双手颤抖地为他紧急止血续命,药粉撒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瞬间被暗红的血水浸透。这位沙场悍将虎目含泪,牙关紧咬,恨不得将自身血气渡给主子。
龙榻上,隆庆帝眉心黑线淡去些许,但面色灰败如金纸,呼吸时断时续,显然帝尸投影受创的反噬也极大程度波及了他这具早已油尽灯枯的躯壳,此刻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角落里,赵稷蜷缩着,身体间歇性剧烈抽搐,七窍渗出的幽绿粘液已变成暗黑色,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怪响,时而夹杂着破碎的、充满怨毒的诅咒和哀求。帝尸意志遭受重创,暂时无法完美掌控这具容器,两种意识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使得他时而面目狰狞如恶鬼,时而眼神涣散如稚子,处于崩溃的边缘。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本源力量溃散后的衰败气息。蟠龙金柱上的抓痕、地面焦黑的坑洼、粉碎的家具残骸,无不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抗是何等惨烈。
殿外的厮杀声不知何时也已停歇。忽尔卓带来的死士伤亡惨重,仅存的几人相互搀扶着守在殿门处,刀锋染血,甲胄破损,人人带伤,却依旧强撑着组成最后一道防线,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死寂的庭院和更远处皇城的动静。
整个皇宫,乃至整座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前百狗夜哭、井水沸腾的异象仿佛骤然消失,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但这种静,并非安宁,而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抑,是更大灾难酝酿中的死寂。空气中无形的幽冥死气并未消散,反而像退潮后的淤泥,沉淀下来,更加粘稠地附着在每一寸砖瓦、每一缕空气中,带着一种蛰伏的、伺机而动的恶意。
忽尔卓简单处理完赵宸最致命的伤口,抬头看向殿外,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低声对一名伤势较轻的亲卫吩咐:“想办法潜出去,联系李存仁大人,打探城外京营动向,还有…静心苑和钦天监那边的消息!”他心中惦记着分头行动的高阳和老药头,以及生死未卜的太子赵棠。
亲卫领命,悄无声息地没入殿外阴影中。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赵宸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忽尔卓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脉搏,只能凭借其心口那点微弱的温热和极其缓慢的胸廓起伏来判断他还活着。隆庆帝的情况同样糟糕,仿佛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赵稷的抽搐渐渐平缓,但周身散发的死气却更加凝练、更加阴冷,仿佛受伤的毒蛇在舔舐伤口,积蓄着反扑的力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殿外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不是厮杀,而是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
“谁?!”守门的死士立刻刀剑出鞘,低喝道。
“是我!老药头!还有高姑娘!”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殿门被小心推开,老药头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高阳踉跄而入。两人皆是浑身血污,衣衫褴褛,高阳脸色苍白如鬼,嘴唇干裂,眼神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和…深深的忧虑。老药头更是气喘吁吁,显然也到了极限。
“王爷!太子殿下他…”高阳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赵宸,眼圈瞬间红了,扑到近前,颤抖着手想去触碰,又怕加重他的伤势。
“王爷伤势极重,但…暂时稳住了。”忽尔卓沉声道,目光急切地看向老药头和高阳,“你们那边怎么样?太子殿下呢?”
高阳嘴唇哆嗦着,将钦天监废墟下的惊魂一幕快速道来,说到赵棠绘制邪阵、血池吞噬生灵、最后被养心殿变故的余波打断时,声音哽咽,充满后怕。“棠儿他…他昏迷了,但气息很怪,时强时弱,体内两股力量冲突得厉害…我们不敢移动他,只能将他暂时安置在废墟下一处相对安全的角落,设下简单的禁制…”
老药头补充道:“那血池仪式极其邪恶,接引的恐怕不只是帝尸那么简单…似有更古老、更黑暗的东西被惊动了。太子殿下心志被侵染极深,能否醒来…醒来后还是不是他…都难说了。”他疲惫地摇头,看向赵宸,“王爷这边…方才那股震动…”
忽尔卓简要说了一下养心殿内的惨烈交锋和结果。
听闻赵宸竟以近乎自毁的方式重创帝尸,高阳泪如雨下,看着赵宸苍白染血的脸庞,心痛如绞。老药头则蹲下身,仔细检查赵宸的伤势和体内气息,越是探查,脸色越是凝重。
“王爷体内…三股力量原本狂暴冲突,如今却陷入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冻结’了。”老药头声音低沉,“这平衡极其凶险,一旦打破,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帝尸留下的死气侵蚀已深,与那心口墨痕几乎融为一体…右肩血丝更是直逼心脉…唉…”
他取出银针和珍藏的保命丹药,试图进一步稳定赵宸的状况,但收效甚微。赵宸的伤,已非寻常药石能医。
就在这时,那名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卫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惊恐:“将军!不好了!皇城四门已被三殿下…不,被那些鬼东西带来的京营叛军彻底封锁!他们打着‘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正在逐宫清查!李存仁大人府邸被围,生死不明!外面…外面全是他们的人!”
众人心头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赵稷(帝尸)虽受创,但其掌控的势力并未瓦解,反而趁此机会,要彻底清洗皇宫,完成最后的布局!
“还有…”亲卫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据…据几个冒死逃出来的太监说,镇北碑…镇北碑那边,从昨夜开始就不断有黑气渗出,今天早上…碑身…碑身裂开了一道缝!里面…里面有东西在动!”
镇北碑裂了!帝尸真身所在的封印,松动了!
养心殿内,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明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赵宸昏迷,赵棠失控,隆庆帝垂死,外有重兵围困,内有帝尸虎视眈眈…这几乎是一个十死无生的绝境!
高阳紧紧握住赵宸冰凉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眼中泪水不断滑落,却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她不能倒下,赵宸拼死换来的这一线生机,不能断送在这里。
老药头深吸一口气,看向忽尔卓:“为今之计,只能固守待援,或者…想办法送王爷和太子殿下出去!”
“出去?怎么出去?”忽尔卓苦笑,皇城已如铁桶一般。
就在这时,蜷缩在角落的赵稷,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沙哑、仿佛挤碎了喉咙才发出的低笑:“出去?呵呵…你们…谁都出不去…父皇…二哥…还有我…都要留在这里…迎接…‘门’的开启…这是…宿命…”
他的眼神涣散,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殿外,隐约传来了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正在向养心殿合围而来。
乌云彻底笼罩了皇城,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