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永定河畔的废码头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月光下。河水黑沉,拍打着腐朽的木桩,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腐烂木头的霉味。
我藏身在一艘半沉破船的阴影里,如同潜伏的受伤野兽,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左肩的灼痛和内腑的隐痛依旧清晰,但三日来近乎自虐的调理和意志支撑,让这具残躯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力。至少,握刀的手不再剧烈颤抖。
“血饕餮”紧贴腰侧,那柄以破布缠裹的暗红弯刀负在背后。我屏息凝神,感受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虫鸣蛙声,乃至河水流淌的细微变化,都尽收耳底。
约定的时间到了。
河岸远处,一盏气死风灯摇曳着,由远及近。提灯者一身寻常帮工打扮,脚步沉稳,径直走向码头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废弃栈桥。
只有一人?
我心中警惕不减反增。骆养性若真有意招揽,绝不会只派一个无名小卒前来。
就在那提灯者站定栈桥,左右张望之际,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码头两侧的货堆和破屋中悄无声息地窜出,刀光在月光下泛起寒芒,直扑那提灯者!攻势狠辣凌厉,绝非寻常盗匪,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果然有埋伏!是针对北司的人?还是……这本就是一场针对我的考验或杀局?
电光火石之间,不容我细想。那提灯者虽惊不乱,身形晃动间已拔出兵刃格挡,刀法竟是不弱,但面对数名好手围攻,顷刻间便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我不能坐视!无论这是不是考验,若北司的人死在这里,我与北司之间刚搭起的脆弱桥梁将瞬间崩塌。我必须出手!
“呛啷!”
“血饕餮”出鞘!我自破船阴影中疾射而出,直扑战团!伤势影响了速度,但刀势依旧惨烈决绝!刀光如血月乍现,直取离我最近的一名杀手后心!
那杀手察觉背后恶风不善,急忙回身格挡!
铛!
双刀碰撞!我手臂剧震,伤口迸裂的痛楚传来,但刀势不减,顺势一绞一拖!
“噗嗤!”刀锋划过对方肋下,带出一溜血花!
趁对方吃痛后退,我身形不停,切入战团核心,与那提灯者背靠背,沉声道:“北司的朋友?”
“正是!多谢援手!”提灯者喘息应道,手中刀舞得更急。
围攻的杀手见突然杀出一人,招式狠辣,略一顿挫,随即攻势更猛!他们显然也接到了死命令,务求灭口!
我咬牙苦战,将血刀经的内力催谷到当前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刀法摒弃繁复,只取最直接、最有效的搏杀之术,每一刀都带着以伤换命的惨烈!左肩的剧痛不断刺激着神经,却也让我更加清醒和凶狠!
提灯者压力大减,精神一振,刀法也凌厉起来。两人配合,竟暂时抵住了围攻。
激斗中,我眼角余光瞥见码头远处的黑暗中,似乎还有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是骆养性的人?还是在等待结果的黄雀?
不能再拖!我眼中厉色一闪,故意卖个破绽,引得一名杀手挥刀直劈我面门!就在刀锋及体的瞬间,我猛地侧身,以左肩硬抗了另一名杀手刺来的短刃(噗嗤!剧痛钻心!),同时右手“血饕餮”如同毒蛇出洞,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刺入正面杀手的咽喉!
一击毙命!
代价是左肩再添新创!
其余杀手见状,攻势一滞。提灯者抓住机会,猛喝一声,刀光暴涨,逼退两人。我也强忍剧痛,持刀傲立,浑身浴血,目光扫视剩余杀手,煞气逼人。
那些杀手对视一眼,似乎权衡利弊,又或许接到了某种信号,竟不再纠缠,迅速抬起同伴尸体,如潮水般退入黑暗,消失不见。
栈桥上,只剩下我和那提灯者,以及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
提灯者收刀入鞘,对着我拱手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敬意和庆幸:“北镇抚司总旗,赵昆。多谢杜千户救命之恩!若非千户出手,赵某今夜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微微喘息,按住左肩不断渗血的伤口,冷声道:“不必言谢。看来,骆大人的‘明路’,并不太平。”
赵昆苦笑一声:“是东厂的疯狗,闻着味就跟来了。也让千户见了笑话。”他顿了顿,神色一正,“不过,经此一事,更可见千户之能。骆镇抚有令,若千户今夜前来,便请随卑职移步,详谈。”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停泊在不远处阴暗河湾的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
我看向那艘小船,又看了看赵昆。刚才并肩作战,暂时消除了部分疑虑。但真正的危险,或许就在船上。
是福是祸,总要走一遭。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点了点头。
“带路。”
我跟着赵昆,踏上了摇晃的船板。船篷低垂,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情形。但我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是成为北司的掌刑千户,手握权柄以牙还牙,还是沦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答案,就在这艘飘摇于黑暗河水的小船之中。
乌篷船轻轻晃动,驶离废码头,融入永定河深沉的夜色里。河风带着寒意,吹拂着我染血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