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的清晨总是笼罩着一层薄雾,如同吴国朝堂上日益弥漫的骄矜之气。林越裹紧粗布外衣,沿着宫墙外侧的小道缓步而行,目光不时扫过远处那座紧挨着先王阖闾陵墓的低矮石屋。
自吴军大败越国、勾践请降已过去半月有余,吴王夫差沉浸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虚荣中,连日大宴群臣。而孙武却称病不出,整日在府中修订兵书。林越知道,这位兵圣并非真的身体不适,而是心病难医——伍子胥因力谏斩杀勾践未果,已与夫差生出嫌隙;而他自己也对吴国未来的隐忧日感焦灼。
去看看罢。今早临出门时,孙武突然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城西方向。林越当即会意,那是勾践被囚禁的地方。
石屋周围有士兵把守,但戒备并不森严。夫差似乎笃定这个已经臣服的越王再无威胁,只派了寥寥数人看守。林越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静静观察。
辰时三刻,石屋那扇低矮的木门一声被推开,勾践弯着腰从里面钻出来。他身着粗麻衣,头发凌乱,手上提着两个木桶。若不是林越早知道他的身份,恐怕会以为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马夫。
快些!磨蹭什么?一个看守的吴兵呵斥道,甚至抬脚轻踢在勾践的小腿上。
勾践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丝毫怒色,反而低头哈腰:是,是,这就去。
林越屏住呼吸。他清楚地看到,在勾践低头的那一刹那,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如同蛰伏的毒蛇,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恭顺卑微的表情。
勾践提着木桶,走向不远处马厩旁的水井。打水的动作生疏而笨拙,显然他从未干过这等粗活。水桶沉重,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引来看守的哄笑。
越王陛下,连桶水都提不动了吗?一个年轻士兵嘲讽道。
在下如今只是吴王的奴仆,不敢称王。勾践平静地回答,继续吃力地提着水桶走向马厩。
林越悄悄换个角度,看到勾践开始喂马。他抓草料的手法依然生疏,但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马儿不耐烦地甩头,草料撒了一地,勾践便耐心地重新收拾。
兵法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吓了林越一跳。
转身一看,孙武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目光同样聚焦在远处的勾践身上。
先生何时来的?林越低声问。
跟在你后面。孙武淡淡道,看你鬼鬼祟祟,便知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两人并肩而立,继续观察。勾践喂完马,又开始打扫马厩。他扫地的手法也从最初的生疏逐渐变得熟练,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在学习。林越突然领悟到什么,他不仅在伪装,更在适应最卑贱的处境。
孙武赞许地点头:你看得很准。常人受此大辱,要么愤而反抗,求一死以全名节;要么消沉颓废,日渐萎靡。但你看他,眼神清明,动作虽笨拙却无慌乱,说明心神未乱,意志未垮。
正说着,忽见一队人马从姑苏城方向驶来,旌旗招展,是吴王的仪仗。夫差在大臣们的簇拥下,亲自来他的战利品了。
奴仆勾践,拜见勾践立即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夫差居高临下地坐在车驾上,嘴角挂着得意的笑:起来吧,让寡人看看你把这些马照料得如何。
勾践起身,仍低着头:谨遵大王之命,不敢懈怠。
夫差巡视马厩一周,突然指着其中一匹马问道:这匹马为何如此瘦弱?你是不是偷懒,没有好好喂养?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林越看到勾践的拳头微微握紧,但声音依然平静:回大王,此马前日患病,小人已请兽医诊治,近日单独喂养,故看起来瘦弱些。
夫差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冷笑道:若是照料不周,害死了寡人的宝马,你该当何罪?
这时,一旁的伯嚭连忙打圆场:大王,勾践既然已尽心照料,不如宽限几日,若马匹康复,便是他的功劳;若不能,再治罪不迟。
伍子胥却厉声道:大王!一马尚且如此,何况一国?勾践内心必然怀恨,不如早日除之,以绝后患!
勾践再次跪倒在地:小人不敢有半点怨恨之心。大王留我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德。
夫差看着跪在尘土中的越王,满意地笑了:子胥啊,你太过虑了。一个连马都养不好的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说罢,命令车驾返回宫中。
待吴王仪仗远去,勾践才缓缓起身。林越清楚地看到,他拍去膝盖上的尘土时,眼神中再次闪过那道锐利的光。
我们走吧。孙武轻声道,转身离去。
林越跟上他的脚步,忍不住问道:先生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孙武沉默片刻,道:记得《始计篇》中如何说为将者素质吗?
智、信、仁、勇、严。林越流畅地回答。
正是。孙武点头,你看勾践,面对羞辱而心智不乱,是谓智;对夫差表面顺从,是暂守信约;耐心照料马匹,是假仁以待时机;忍常人所不能忍,是谓大勇;对自己严格约束情绪,是谓严。五德兼备,岂是池中之物?
林越心中一震:先生的意思是...
夫差只看到表面的臣服,却看不到这臣服背后隐藏的锋芒。孙武叹息一声,伍子胥是对的,吴国大患,不在别处,就在那石屋之中。
两人走过一片竹林,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孙武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林越。
这是我新修订的《九地篇》,加入了对死地则战的进一步阐述。你拿去抄录一份,原稿还我。
林越接过竹简,明白孙武已经开始为未来的变局做准备。他轻轻展开,看到上面新添的一行字:夫吴人恃胜而骄,越人怀耻而锐,此消彼长,势之常也。
先生,我们是否应该再次劝谏大王?林越问道。
孙武摇头:夫差已听不进逆耳之言。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继续完善兵法,以待将来;二是密切关注勾践动向,早做准备。
回到孙武府邸,林越在自己的房间内展开竹简,开始抄录。然而他的心思却难以集中,勾践那隐忍而坚定的眼神总在脑海中浮现。
傍晚时分,他忍不住再次溜出府邸,重返那石屋附近。夕阳西下,勾践正在屋前生火做饭,烟熏得他连连咳嗽。简陋的陶锅里只有些粗粮和野菜,但他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勾践从屋内取出一小块东西,小心地舔了一下,随即面露苦色,却仍坚持将那东西收好。林越眯起眼睛,隐约看到那似乎是一枚兽胆。
夜幕降临,勾践没有进入石屋休息,而是在屋外铺了一层柴草,和衣躺下。月光照在他脸上,那表情既非怨恨也非绝望,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林越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个着名的典故——卧薪尝胆。原来这并非后人杜撰,而是真实发生的历史!他悄然后退,快步返回孙武府邸。
先生,勾践他...林越冲进书房,气喘吁吁地说。
孙武正在灯下修改竹简,抬头看他:不必说了,我已知晓。
您知道了?
你第二次出门时,我派了暗哨跟随。孙武平静道,他们回报,勾践不仅睡在柴草上,饭前必尝苦胆,还时常夜半起身,面向越国方向久久伫立。
林越怔住: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武放下刻刀,目光深邃:记得《谋攻篇》怎么说吗?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如今我们已知勾践之志,而夫差却浑然不觉。这场暗战,胜负已分一半。
另一半呢?林越追问。
孙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窗外姑苏宫殿的方向:那要看天意,是否还愿再给吴国一次机会了。
夜深了,林越躺在榻上,难以入眠。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青铜残片,在月光下细细端详。残片突然微微发热,表面浮现出模糊的影像——战火纷飞的姑苏城,越军旗帜飘扬...
林越猛地坐起,冷汗浸湿了衣背。他明白,这不是幻觉,而是未来的预兆。吴国的命运,正如这残片所预示的那样,正一步步走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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