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门被轻轻推开。
朱厚照身着明黄色常服,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张永双手捧着一碗冰镇银耳羹,紧随其后。
韩邦和陈璋见状,连忙躬身行礼。
“臣韩邦 \/ 陈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朱厚照走到龙椅前,从容坐下。
他指了指两人手中的统计册,问道。
“东西带来了?”
“回陛下,带来了。”
陈璋上前一步,恭敬地将统计册递了过去。
朱厚照接过统计册,放在案上,却并未立刻翻开。
他反而看向陈璋,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前几日朕没对你的巡查做评价,你不会往心里去吧?”
陈璋连忙摆手,语气诚恳。
“不不不,陛下折煞臣了!巡查地方、为民伸冤,本就是臣的本职工作,何来怪罪之说?”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敬佩。
“而且陛下从臣汇报的个案中,看到了全国布政司干预司法的积弊,这份远见卓识,臣等拍马也赶不上!”
朱厚照笑出了声。
“你小子,在官场待了快一年,倒是学会拍马屁了。”
他转头看向韩邦。
“韩尚书,朕让陈璋汇报,你没意见吧?”
韩邦笑着摆手。
“陛下说笑了,臣本就打算让陈老弟汇报。”
“他是亲赴一线巡查的人,案情细节比臣清楚,让他多说,也是给新人历练的机会。”
朱厚照不可置否,抬手道。
“行了,别耽误时间,陈璋,你说说吧,统计结果怎么样,还有你们的分析。”
“是!”
陈璋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缓缓开口。
“回陛下,近三年来,北直隶布政司干预司法的案件,共计一百三十七件。”
“其中冤案一百零九件,占比八成。”
“真正需要布政司协调的‘疑难案件’,仅十七件。”
“剩下十一件,是布政司为了讨好权贵、敛财,故意插手的普通民事纠纷。”
陈璋的声音清晰有力,暖阁里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涉案的布政司官员共七人,其中五人是朝中重臣的门生故吏。”
“牵连知府、知县二十八人,这些官员要么配合布政司勒索百姓,要么畏惧权势不敢反抗。”
“受冤百姓四百余户,有的卖地凑钱赎罪,有的被流放病死途中,还有的因喊冤被打压,家破人亡。”
说到这里,陈璋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陛下,臣在河间府巡查时,遇到一个老妇人,她的儿子被诬陷偷粮,布政司干预后判了死刑,老妇人哭瞎了眼睛,天天在府衙门口磕头,额头都磕破了,直到臣查清案情,她儿子的冤屈才得以昭雪。”
朱厚照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眼神里满是冷意。
“这些布政司,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干着践踏律法、残害百姓的勾当,真是胆大包天!”
韩邦在一旁补充道。
“陛下,更严重的是,布政司干预司法,已经形成了利益链条。”
“布政司官员收权贵的银子,知府、知县跟着分一杯羹,按察司要么被拉拢,要么被打压,最后司法成了他们的‘摇钱树’,百姓有冤无处诉,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点点头,看向陈璋。
“你查到了问题,也看到了百姓的苦难,说说看,你觉得该怎么办?”
陈璋想都没想,立刻道。
“陛下,臣认为,朝廷应下一道专门的诏书,明确禁止布政司干预司法!”
“布政司管行政,按察司管司法,各司其职,谁再敢插手按察司办案,一律严惩不贷!”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带着年轻人的锐气。
朱厚照没说话,转头看向韩邦。
“韩尚书,你是老刑部,说说你的看法。”
韩邦躬身道。
“陛下,陈老弟的建议切中要害,但还需补充几点,才能落地。”
“其一,光有禁令不够,得设‘司法督查使’,由东厂和锦衣卫各派专人担任,直接对陛下负责,定期巡查各按察司,一旦发现布政司干预案件,可先拿人再上报,避免有人通风报信。”
“其二,按察司的判决,无需再向布政司报备,直接上报刑部和陛下,遇到重大冤案,按察使可直接进京面圣,绕开中间环节,防止消息被篡改。”
“其三,已经查实的一百零九件冤案,要立刻平反,涉案官员一律革职查办,贪腐勒索的银子要追回,返还给受冤百姓;对那些病死、流放的受冤者家属,朝廷要给予抚恤,弥补他们的损失。”
“其四,司法人员的考核要和考成法挂钩,办案公正、平反冤案多的按察使、推官,优先提拔;办案不公、纵容权贵的,直接罢官,永不录用。”
韩邦的建议层层递进,既解决了当下的问题,又考虑到了长远的制度建设,透着老臣的沉稳和周全。
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
他拿起统计册,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记录着顺天府布政使干预地界纠纷的案子。
他忍不住道。
“韩尚书的建议很周全,既打了现行,又堵了漏洞,这样才能彻底解决布政司干预司法的问题。”
他放下统计册,目光扫过韩邦和陈璋,语气郑重起来。
“不过,这么一来,司法部门的活儿可就多了。”
“督查使要巡查,冤案要平反,涉案官员要追责,还要完善考核制度,桩桩件件都是硬仗。”
朱厚照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考验。
“韩尚书,陈璋,你们俩,还有三法司的人,怕吃苦吗?”
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五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韩邦的官袍和陈璋的常服都泛着淡淡的光晕。
陈璋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他转头看向韩邦 —— 他知道,韩邦是刑部尚书,理应先表态。
韩邦的眼神坚定,双手拢在袖中,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
“陛下,臣在刑部待了二十年,见过太多司法不公的惨剧,也盼了二十年能有整顿的一天。”
“只要能让百姓有冤能诉,能让律法彰显公正,就算累死在任上,臣也心甘情愿,何谈吃苦?”
陈璋立刻跟着躬身,声音铿锵有力。
“陛下,臣年轻力壮,正是为朝廷、为百姓效力的时候!”
“别说吃苦,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整顿司法、还百姓公道,臣万死不辞!”
朱厚照看着两人坚定的神色,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拿起朱笔,在统计册上写下一个 “准” 字。
然后道。
“好!既然你们不怕吃苦,那这司法整顿的担子,就交给你们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永,立刻传旨,让内阁拟诏,明确布政司不得干预司法,按察司独立办案,同时任命司法督查使,即刻赴各布政司巡查。”
“韩邦、陈璋,你们负责牵头平反冤案,追责涉案官员,务必在三个月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臣遵旨!”
韩邦和陈璋齐声应道,声音里满是激动和坚定。
朱厚照摆摆手。
“行了,你们下去吧,抓紧时间办,有什么困难,随时来跟朕说,朕给你们撑腰!”
“臣告退!”
两人躬身行礼,转身走出暖阁。
手里的统计册仿佛有了千斤重,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他们知道,一场席卷大明的司法整顿风暴,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