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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桂婆的尸体歪在门框上,脸上凝固着那丝惨淡又诡异的解脱。风雨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冲刷着院子里横流的血水和泥泞。断裂的老槐树巨大的躯干斜躺在泥水里,枝叶狼藉,像一具被斩首的巨兽尸体。西厢房那个破开的门洞,像一张被撕裂的、沉默的嘴,里面那具小小的、歪斜着脖颈的骸骨,依旧静静地站在浅坑边缘,空洞的眼窝,无神地“望”着产房的方向。

冰冷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在我的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留下冰冷粘腻的痕迹。

咯咯咯……

怀中婴儿那令人骨髓发寒的笑声早已停歇。他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我,冰冷依旧,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玉。然而,他那只纯黑的右眼,此刻却不再漠然或嘲弄,而是死死地、全神贯注地“盯”着我微微隆起、正在轻微搏动的小腹!琥珀色的左眼则显得茫然,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动静”。

深渊般的右眼深处,那些凝固的暗红血丝,如同冬眠后被惊醒的毒蛇,开始极其缓慢地扭动、蜿蜒。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意念,带着探究、审视,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警惕,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破我的皮肉,钻进我的腹中,去捕捉那个悸动的源头。

咚…咚咚…咚咚咚……

腹中的搏动并未因这无形的窥探而减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有力。那感觉,就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深渊中苏醒,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原始而磅礴的生命力,与我怀中鬼婴那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感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每一次搏动,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我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上。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难道……难道我怀着的,从来就不止一个?

婆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再次在耳边炸响:“冤孽啊……是冤孽啊!他……他回来了!那个……那个被活埋的……他回来索命了!”还有丈夫李强崩溃的嘶喊:“当年是我爹怕丑事败露才……才下令那么做的!”

活埋。一个婴儿。李家下令。

而现在,我腹中,另一个生命在悸动。在我刚刚产下这个带来死亡的鬼胎之后!

这不可能!这违背了所有常理!除非……除非这腹中的悸动,根本就不是“新生”!

“呃……嗬……”

墙角传来微弱痛苦的呻吟,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是婆婆!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眼白浑浊不堪。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扫过门口阿桂婆僵硬的尸体,扫过泥水中断腕昏迷的李强,最后,极其艰难地,落在了我身上。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怀中那个诡异安静的婴儿身上,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随即,她的视线下移,落在我那只无意识地、颤抖地抚在小腹上的手,落在那微微隆起的、正在搏动的位置。

那一瞬间,婆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比看到鬼婴时更加惊骇、更加绝望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濒死的烛火,带着焚烧一切的疯狂。

“双……双……”她干裂乌青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挤出破碎模糊的音节,“……胎……”

双胎?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产前的种种异样瞬间涌入——异常巨大的肚子,远超常人的沉重感,还有那些接生婆私下嘀咕的、关于我肚子形状古怪的闲言碎语……难道……难道我一直怀着的,真的是双胞胎?

一个已经出生,是这索命的鬼胎。

另一个……还藏在我的腹中?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一个鬼胎已经让李家几近灭门!那另一个……藏在腹中、此刻才显露存在的……又是什么东西?

婆婆还在挣扎,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断裂出血,她似乎想爬过来,想警告我什么,但身体抽搐得厉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双……鬼……鬼……”的破碎呜咽。

就在这时!

怀中的婴儿,那只漆黑的右眼猛地从我的小腹上移开!深渊般的眼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猛地射向墙角挣扎的婆婆!右眼深处那些缓慢扭动的暗红血丝,骤然加速,如同烧红的铁丝般狂乱舞动!

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婆婆!

“呃啊——!”

婆婆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她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球暴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惨嚎,随即身体重重砸回地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嘴角,一缕混合着泡沫的暗红血液,缓缓淌了出来。

她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屋顶的黑暗,里面凝固着无法言说的惊骇和绝望。

死了。

被一个眼神。

屋内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似乎也随着婆婆的咽气而彻底消散。只剩下风雨的呜咽,和门外泥水中李强那若有若无、濒死的微弱喘息。

咯咯……

怀中婴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满足的咕噜声,像吃饱了奶的猫。他那只漆黑的右眼,缓缓转回,重新落在我悸动的小腹上,里面的怒意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小小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腹中的搏动,似乎感应到了这冰冷目光的再次降临。咚…咚咚…那跳动猛地变得更加有力,更加急促!像是在反抗,又像是在……挑衅!

一股微弱的暖流,极其突兀地,从那搏动的中心扩散开来,瞬间流遍了我的四肢百骸!这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与鬼婴的冰冷死气截然不同的、属于生命的坚韧和温热!它驱散了一丝缠绕骨髓的寒意,带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慰藉。

但也仅仅是一丝。

怀中的鬼婴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丝微弱却“刺眼”的暖意。他那双诡异的异瞳同时眯了一下。漆黑的右眼深处,那些狂舞的暗红血丝骤然凝滞,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冰冷的敌意!一股更强的寒意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涌出,瞬间将那丝微弱的暖流压制、吞噬!

腹中的搏动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冰手扼住了咽喉。但仅仅一瞬,那搏动便以更加狂暴、更加愤怒的姿态反弹回来!

咚!咚!咚!

沉重的心跳声如同擂鼓,清晰地在我腹腔内震荡!这一次,不仅仅是搏动,还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咯吱”声!仿佛腹中那未知的存在,正在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某种束缚!

剧痛!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我腹中疯狂地搅动、切割!比之前分娩时的痛苦更加猛烈,更加深入骨髓!这痛苦并非来自产道,而是来自腹腔深处,来自那个正在“苏醒”和“反抗”的源头!

“呃啊——!”我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干涸一点的衣衫。怀中的鬼婴被我突然的动作带得微微一晃,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我的腹部,嘴角那丝诡异的弧度更深了,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角力。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意识模糊。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微弱但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我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

【……痛……娘亲……好痛……】

那声音稚嫩、脆弱,带着无法言喻的委屈和痛苦,仿佛一个在噩梦中惊醒、寻找依靠的幼儿!

娘亲?

他在叫我?

腹中那个正在痛苦搏动、发出骨骼摩擦声的东西……在叫我娘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这声音是真实的吗?还是剧痛和恐惧产生的幻觉?如果它是真实的……那藏在我腹中的,究竟是什么?

剧痛和这诡异的声音双重冲击下,我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我抱着怀中冰冷的鬼婴,身体蜷缩起来,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腹中的搏动和那细微的骨骼摩擦声越来越响,仿佛那个东西随时要破开我的肚皮,钻出来!

混乱中,我的目光扫过门口。

风雨中,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不知何时,竟微微动了一下!

它那歪斜的头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着,空洞的眼窝,从产房门口的方向,移向了……院子中央,那断裂的巨大老槐树根部!

槐树根部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一个不规则的深坑。坑里,除了被扯断的粗壮根须,似乎还混杂着一些……不属于泥土和树根的、深色的、腐朽的布片?还有一些……细小的、灰白色的东西?

我的视线因为剧痛而模糊,无法看清。

但就在我的目光触及那个深坑的瞬间——

轰!!!

一声比之前所有雷声加起来都要恐怖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脚下的大地深处猛烈炸开!这一次,不是错觉!整个李家老屋,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咔嚓!轰隆!

支撑房顶的粗大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断裂声!屋顶的瓦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墙壁上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瞬间蔓延、扩大!尘土、碎木、瓦砾如同瀑布般从头顶砸落!

“啊——!”我本能地蜷缩身体,将怀中的鬼婴死死护在身下,用背部承受着落下的碎石和木屑。剧痛从后背传来,但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房子要塌了!

混乱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在剧烈的震动中,竟稳稳地站着!它那空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老槐树根部露出的深坑,小小的骨架在震动中散发出一种近乎兴奋的、冰冷的意念波动!

腹中的搏动和骨骼摩擦声,在这毁天灭地的震动中,竟然诡异地……停止了?不,不是停止,是蛰伏!一种更深的、更令人心悸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我的腹腔。仿佛腹中那个存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所震慑,暂时收敛了爪牙。

震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有短短几息。

终于,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残破的房屋在呻吟,灰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我剧烈地咳嗽着,艰难地抬起头。

怀中的鬼婴依旧安静,冰冷的身体紧贴着我。他那双诡异的异瞳,此刻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深黑的右眼死死地盯着屋顶破开的大洞,望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又缓缓移向地面,似乎在搜寻着什么。那凝固的嘴角,第一次不见了笑容。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压在身上的碎木推开一点,透过弥漫的灰尘和屋顶巨大的破洞,看向院中。

院中的景象,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棵被拦腰折断的百年老槐树,巨大的根部被整个掀翻了出来!粗壮的根须如同扭曲的怪蛇,裸露在泥水之中。而在那深达数尺的树坑底部,在断裂的根须和湿黑的泥土之间——

赫然躺着另一具骸骨!

比西厢房那具骸骨要大得多,几乎接近成年人的体型!骸骨同样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态,像是被强行塞进了这个狭窄的树坑。骨骼呈现出一种污浊的灰黑色,仿佛被污血和怨气浸染了无数岁月。一些地方还粘连着早已朽烂成深褐色的破布碎片。

骸骨的双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上伸着,十指张开,骨节扭曲,像是在临死前绝望地向上抓挠着什么,想要逃离这深埋的黑暗。

而最令人头皮炸裂、魂飞魄散的是——

这具成年骸骨的颅骨上,那空洞的眼窝深处,此刻,正幽幽地燃烧着两点……暗绿色的磷火!

如同鬼眼!

那两点绿火极其微弱,在弥漫的灰尘和淅沥的雨水中若隐若现,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怨毒、仿佛沉淀了无数年月的刻骨恨意!这恨意并非指向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弥漫了整个李家废墟!

在这具巨大骸骨被掀出的瞬间,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猛地一震!它那歪斜的头骨剧烈地转动着,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树坑里的成年骸骨,小小的骨架散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着孺慕、哀伤和无边愤怒的意念波动!仿佛离家多年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失散的、伤痕累累的母兽!

就在这时!

“嗬……呃……”

门口泥水中,一直昏迷濒死的李强,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在泥水里无意识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他似乎被这恐怖的景象和那弥漫的怨毒恨意所刺激,竟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点沾满泥浆和血污的头。

他那双被恐惧和痛苦折磨得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茫然地扫过院子。当他的视线掠过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歪斜着脖颈的骸骨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然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老槐树根部深坑里、那具燃烧着两点暗绿磷火的巨大扭曲骸骨上时——

李强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到了极限!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如同见到鬼魅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填满!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金纸。他死死地盯着那具巨大的骸骨,尤其是骸骨颅骨上那两点幽幽燃烧的绿火,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出现、最颠覆认知的景象!

“不……不……”他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声音,如同蚊蚋,却充满了崩溃般的绝望,“……是……是她?!怎……怎么可能……爹明明说……她早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巨大的惊骇和本就濒死的伤势,让他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声,头一歪,再次重重砸回冰冷的泥水里,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最后凝固在脸上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他看到的、那具骸骨身份所带来的毁灭性冲击。

爹明明说……她早就……

她?!

一个更可怕、更令人窒息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鬼婴那张诡异的小脸上。他那双异色的瞳孔,此刻也正从院中那具燃烧着绿火的巨大骸骨上收回,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冰冷、怨毒、还有一丝深藏的、近乎碎裂的悲伤?——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小小的嘴角,再次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诡异或嘲弄。

那笑容里,浸满了粘稠的、令人骨髓冻结的……

恨意。

铺天盖地,无穷无尽。

院中,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骸骨,迈开了它细小的腿骨。一步,一步,踏着泥泞和血水,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意念波动,僵硬而坚定地走向老槐树根部深坑里,那具燃烧着暗绿磷火的巨大骸骨。

风雨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废墟之上,幽幽地合唱着那首早已被岁月遗忘、却从未消散的……复仇挽歌。

风雨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恐怖彻底震慑,渐渐止息,只剩下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湿气,沉沉地压在李家这片废墟之上。瓦砾、断木、泥浆混合着暗红的血水,铺满了地面。屋顶巨大的破洞,像一只空洞的独眼,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人间地狱。

我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背部被落下的碎石木屑砸得生疼,怀里紧紧抱着那冰冷诡异的“长子”。他的身体依旧像一块寒玉,紧贴着我滚烫又因恐惧而冰凉的皮肤。那双异色的瞳孔,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粘稠恨意,锁定在我脸上。小小的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再是之前的诡异嘲弄,而是浸透了无穷无尽的怨毒,仿佛要将我连同这整个世界都拖入无间炼狱。

这恨意的根源,清晰地指向院中老槐树根部深坑里,那具燃烧着幽幽绿火的巨大骸骨——“她”。

李强临昏迷前那崩溃的嘶喊在死寂中回荡:“爹明明说……她早就……” 那个“她”字,像淬毒的冰刺,狠狠扎进我的脑海,瞬间将无数破碎的线索强行串联!

活埋的婴儿……李家下令……西厢房的婴孩骸骨……老槐树下成年女性的骸骨……燃烧的绿火……

一个可怕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当年被活埋的,不是一个婴儿!至少,不仅仅是!

被活埋的,是母子!

婆婆的哭嚎、阿桂婆的恐惧、李强的崩溃……所有指向的“冤孽”、“活埋的”,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夭折婴孩!而是……而是被李家以某种“丑事”为名,残忍地、同时活埋的一对母子!

西厢房浅坑里那具小小的、挣扎姿态的骸骨,是那个无辜的孩子。

而老槐树深坑里,这具扭曲着向上抓挠、颅骨燃着怨毒绿火的巨大骸骨,正是他的母亲!那个被李家强行抹杀、深埋地底,连带着腹中可能还有……另一个孩子?……的可怜女人!

所以,我怀中的鬼婴,他回来索的债,从来就不是一个婴儿的命!他要的,是整个李家的血!是当年参与活埋的所有人的命!他要为他的母亲,也为他自己,讨回这笔浸透泥土和绝望的血债!

所以,他右眼深处那狂舞的暗红血丝,与母亲骸骨眼中燃烧的绿火,同出一源!那是母子连心、跨越生死的滔天怨念!

所以,婆婆看到我腹中悸动时,才会发出比看到鬼婴更加绝望的嘶喊:“双……双……胎……鬼……” 她不是在说我怀了双胞胎,她是在恐惧!在恐惧当年被活埋的那个母亲,腹中可能也怀着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可能也化作了厉鬼,此刻……就在我的腹中!

“呃……” 巨大的认知冲击和腹中那蛰伏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带来的双重压力,让我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我死死咬住嘴唇,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院中异变再起!

西厢房门口那具小小的、歪斜着脖颈的骸骨,在短暂的、如同悲鸣般的意念波动后,终于迈出了坚定的步伐。它小小的腿骨踩在泥泞和瓦砾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它不再僵硬,动作里透出一种归巢幼兽的急切与悲伤,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老槐树根部深坑里,那具燃烧着幽幽绿火的母亲骸骨。

随着它的靠近,深坑中母亲骸骨颅骨眼窝里的两点绿火,骤然明亮了几分!跳跃的火焰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散发出更加冰冷、更加怨毒的光芒!一股更加强大的、混合着母性悲怆与无尽恨意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猛地从深坑中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废墟!

嗡——!

我怀中的鬼婴猛地一震!他那双紧盯着我的、充满恨意的异瞳骤然收缩!深黑的右眼深处,那些凝固的暗红血丝如同被点燃,疯狂地扭曲、燃烧起来!一股与母亲骸骨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暴戾的怨念,如同无形的风暴,从他小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这股风暴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志,狠狠地撞向深坑中母亲骸骨散发出的意念潮汐!

轰——!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

两股源于同根、却因死亡形态和怨念积累时间不同而产生了微妙差异的滔天怨念,如同两条狂暴的冥河,在李家废墟的上空轰然对撞!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仿佛凝固的沥青!弥漫的灰尘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回地面!残破的墙壁上,那些刚刚震裂的缝隙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瞬间蔓延、扩大!几块松动的砖石轰然落下,砸在泥水中!

鬼婴的身体在我怀中绷紧,冰冷的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襟,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威胁性咕噜声。他那深渊般的右眼,不再看我,而是死死锁定深坑中的母亲骸骨,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抗拒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怒!仿佛母亲骸骨此刻释放的强大意念,是对他“主权”的侵犯!

深坑中,母亲骸骨颅骨上的绿火剧烈地跳动、燃烧,那扭曲的巨大骨架,似乎在微微震颤。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包容、却也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手,试图安抚、压制鬼婴那狂暴的怨念风暴。那意念中,充满了跨越生死的、刻骨铭心的哀伤和怜爱,却也带着一种母亲对孩子失控行为的焦灼与制止!

它们在争夺!争夺对这片复仇之地的控制权!争夺对“猎物”的处置权!甚至……在争夺我腹中那未知存在的“归属”?!

这股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角力,如同两座无形的巨山压在废墟之上。我首当其冲,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要被这两股狂暴的力量生生撕碎!剧痛从头部和腹部同时爆发!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嗡鸣,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呃啊——!”我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抵抗那要将我碾碎的无形压力。腹中那死寂的蛰伏感,在这恐怖的灵魂冲击下,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猛地动荡起来!

咚!咚咚!

沉重的心跳搏动感,带着一种被激怒的狂暴力量,再次在我腹腔深处炸响!这一次,不仅仅是搏动,还伴随着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骨骼摩擦和撕裂声!仿佛腹中那个存在,被这外界的恐怖怨念彻底激怒,正在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挣扎,试图撕裂束缚它的牢笼!

剧痛!比之前猛烈十倍!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钢锯,在我的五脏六腑里疯狂地拉扯、切割!我感觉自己的肠子仿佛都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内脏在燃烧、在移位!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不要……”我发出濒死的呜咽,身体在剧痛中痉挛、翻滚,怀中的鬼婴被我剧烈的动作带得几乎脱手。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那个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无法形容的委屈、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愤怒,如同利锥般狠狠刺入我的意识深处:

【痛!!!好痛!!!坏人!!!都是坏人!!!放开娘亲!!!放开我!!!】

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几乎是这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极其坚韧的金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我剧烈搏动的小腹深处爆发出来!

那光芒如同初生的朝阳,瞬间刺破了笼罩在我周身的、由鬼婴和母亲骸骨怨念交织而成的粘稠黑暗!虽然微弱得如同萤火,却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净化与守护之力!

这光芒出现的瞬间,整个废墟都为之一震!

正在激烈角力的两股怨念风暴猛地一滞!

深坑中,母亲骸骨颅骨上燃烧的绿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与怨念死气截然相反的力量灼痛!那巨大的骨架发出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而我怀中的鬼婴,反应更加剧烈!

“呃啊——!”他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得不似婴儿的、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嘶鸣!那只深不见底的漆黑右眼,瞬间被那微弱的金光刺激得完全变成了燃烧的暗红色!如同地狱的熔岩!他小小的身体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从我怀里弹开!

但他并未跌落,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他悬浮在离我胸口不到一尺的空中,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他那只燃烧着暗红血丝的右眼,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瞪视着我那正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小腹!他那只琥珀色的左眼,此刻也充满了冰冷的杀机!

小小的、青灰色的手,第一次,不再指向别人,而是带着撕裂一切的怨毒,猛地抓向我的咽喉!

动作快如鬼魅!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小手瞬间扼住了我的脖子!那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婴儿!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瞬间剥夺了我的呼吸!巨大的窒息感和喉骨即将碎裂的剧痛让我眼前瞬间发黑!

“呃……”我双手徒劳地去掰那只冰冷的小手,却如同蚍蜉撼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苍老、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灵魂力量的断喝,如同暮鼓晨钟,猛地从废墟的角落响起!

是阿桂婆?!

不,不可能!她早已毒发身亡,尸体还歪在门框边!

声音的来源……是门口!

我艰难地转动几乎要爆裂的眼球,透过鬼婴悬浮的身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门口泥水中,一个身影正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

是李强!

他还没死!他那只断腕处依旧在汩汩冒血,染红了身下的泥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他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的声音!那声断喝,苍老、嘶哑、带着一种不属于李强的、属于阿桂婆的腔调和力量感!

他沾满泥污和血污的左手,正死死地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他破烂的衣襟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散发出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暗红色光芒,透过布料隐约可见。那光芒的波动,竟与阿桂婆之前使用的符纸气息隐隐相似!

“以……吾残魂……借……阳躯为凭……”李强(或者说,此刻占据了他部分意识的阿桂婆残魂?)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她)的生命力,带着血沫从嘴角溢出,“……敕令……封魂钉……镇……镇……”

随着他(她)的艰难念诵,李强按在心口的左手猛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指向悬浮在空中、正死死扼住我喉咙的鬼婴!

他(她)的指尖,并没有射出光芒。但就在他(她)手指点出的瞬间——

嗤!嗤!嗤!

三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破空声响起!

三道细小的、缠绕着褪色红线的、刻满扭曲符文的乌黑木钉——正是阿桂婆之前攥在手里、后来掉落在泥水中的封魂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从泥泞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三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息,狠狠钉向悬浮的鬼婴!

目标并非鬼婴的身体,而是他周身那狂暴的怨念力场!

噗!噗!噗!

三枚封魂钉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鬼婴身体周围不足三寸的虚空中!仿佛钉入了一堵无形的、粘稠的墙壁!

“嗷——!!!”

鬼婴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撕裂耳膜!他扼住我喉咙的小手猛地一松!

我如同离水的鱼,猛地吸入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的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只见那三枚封魂钉钉入虚空的位置,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符文从钉身上蔓延开来,瞬间在鬼婴周围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燃烧着血焰的光网!光网剧烈地收缩、灼烧,疯狂地侵蚀、镇压着鬼婴周身那狂暴的怨念力场!

鬼婴悬浮的身体猛地一沉!他那双异瞳中爆发出痛苦和极致的暴怒!燃烧着暗红血丝的右眼死死瞪向门口摇摇欲坠的李强(阿桂婆),小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狰狞扭曲的表情!他疯狂地挣扎着,无形的怨念如同黑色的火焰般爆发,冲击着那收缩的血焰光网,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光网明灭不定,似乎随时可能崩溃!

而就在鬼婴被三枚封魂钉暂时牵制住的瞬间——

深坑中,那具燃烧着绿火的母亲骸骨,动了!

它似乎被李强(阿桂婆)这拼死一击、以及鬼婴的受创彻底激怒!颅骨眼窝中的绿火瞬间暴涨,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鬼火!那具扭曲的巨大骨架,发出一连串密集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吧咔吧”声,竟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僵硬却又迅猛的姿态,猛地从深坑中“站”了起来!

无数湿黑的泥土和断裂的树根从它巨大的骨架上簌簌落下!它站在深坑边缘,巨大的骨架投下死亡的阴影。颅骨上那两点暴涨的绿火,如同探照灯般,带着无尽怨毒和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门口那个还在艰难维持着封魂钉阵、气息奄奄的身影——李强(阿桂婆)!

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污秽、仿佛凝聚了大地深处所有阴寒死气的意念,如同灭世的巨浪,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轰然拍向门口!

“呃啊——!”李强(阿桂婆)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惨嚎,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他(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半塌的土墙上!

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墙瞬间崩塌了一大块,将他(她)半个身体埋在了砖石瓦砾之下!他(她)按在心口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那点微弱的暗红光芒彻底熄灭。口中的鲜血如同泉涌,眼神迅速涣散,只有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着他(她)的倒下,钉在鬼婴周围虚空中的三枚封魂钉,血焰光网瞬间黯淡、破碎!乌黑的木钉失去了所有光泽,“叮当”几声掉落在泥水里。

鬼婴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悬浮在空中,燃烧着暗红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被瓦砾半埋、生机迅速消散的李强(阿桂婆),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咆哮。随即,他猛地转过头,那充满暴戾杀机的异瞳,再次死死地锁定了床上因窒息和剧痛而奄奄一息的我!

而更恐怖的,是那具站起的母亲骸骨!它颅骨上的绿火熊熊燃烧,巨大的骨架微微前倾,一只巨大的、沾满污秽黑泥的森白手骨,缓缓抬起,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遥遥指向了我……以及我身下这张染血的木板床!

它的目标,不再仅仅是李强和阿桂婆的残魂。

它的目标,是这间产房!是这张染血的床!是这张床上,刚刚诞生了它“儿子”仇敌之血脉的地方!

是……我!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将我钉在床上!比鬼婴的扼喉更甚!那是来自大地深处、沉淀了无数岁月、带着母性最深沉怨毒的终极杀意!

腹中那微弱的金色光芒,在母亲骸骨这恐怖的杀意锁定下,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几乎熄灭。那沉重的搏动和骨骼摩擦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的意识。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鬼婴悬浮的身影,母亲骸骨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骨架,颅骨上跳跃的绿火,都变成了扭曲晃动的鬼影。

结束了……这场从地狱开始的复仇……连同我这个无辜又“有罪”的容器……都将被彻底抹去……

就在我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

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孤注一掷的意念,如同最后一根蛛丝,极其艰难地、颤抖地,再次缠绕上我即将溃散的意识:

【娘亲……别死……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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