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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墨色潭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陈默的骨髓。那不仅仅是物理的严寒,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阴毒侵蚀!无数凄厉的哀嚎、怨毒的诅咒如同实质的冰锥,疯狂冲击着他的耳膜和意识。缠绕在手臂和脚踝上的锈蚀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冰冷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吸力,贪婪地吞噬着他的体温和生命力,将他死死拖向潭底那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囚龙石!

他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咬在口中的短刀砍向锁链!但水下的阻力巨大无比,刀刃砍在粗粝的铁锈上,只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留下浅浅的白痕。每一次挥刀,都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氧气和热量。肺部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视野边缘开始出现令人绝望的黑暗。

旁边的周子安同样陷入绝境。他被更多的锁链缠住腰腹,手弩在水下完全成了废铁。他徒劳地用手撕扯着冰冷的铁链,指缝间瞬间被勒出血痕,又被冰冷的潭水冲散。他头盔上的水下灯光束在浑浊的墨色中疯狂晃动,映照出他因窒息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看到陈默的挣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伸手,试图去掰扯缠住陈默的锁链!

然而,就在周子安分神的刹那,数条从淤泥中无声探出的、更加细密的铁链,如同幽灵的触手,闪电般缠上了他的脖颈和手臂!瞬间勒紧!

“呃…咕噜…”周子安的身体猛地一僵!致命的窒息感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勒住脖颈的铁链深深陷入皮肉,头盔下的脸迅速涨红发紫!他徒劳地蹬着双腿,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绝望!

囚龙石散发的幽绿光芒骤然变得明亮刺眼!那两点在残破铠甲头盔中重新燃起的暗红火焰,如同恶魔的瞳孔,死死“盯”着被锁链缠绕、即将成为新养料的两人!一股更加庞大、更加贪婪的吸力从石头上爆发出来!腰间的绳索瞬间绷紧到极限,岸上的赵铁柱等人被巨大的力量拖得向前趔趄,几乎要被拽入潭中!

完了!

陈默的心沉入比潭底更深的冰窟。意识在极寒和窒息中迅速模糊。他仿佛看到无数双深青色、黑紫色的枯骨手臂从潭底的淤泥中伸出,无声地抓向他,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祖父手札上“绝户阵眼”、“饲虎之羊”的字迹在脑中疯狂闪现。

就在这时!

一个微弱的、冰冷的硬物感,紧紧贴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是那块青铜腰牌!祖父留下的、刻着狴犴兽头和“镇山”二字的青铜腰牌!

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那腰牌在他冰冷的胸膛上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流,如同初生的火苗,猛地从腰牌中涌出,瞬间注入他几乎冻僵的心脏!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奇异嗡鸣,在死寂的潭底扩散开来!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囚龙石上那些扭曲蠕动的符文,尤其是核心处那个狰狞的狴犴兽头图案,在腰牌发出嗡鸣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光芒如同失控的电流,疯狂地在符文间流窜!原本稳定吸收、转化怨气的囚龙石,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剧烈地震颤起来!

潭底那副被锁链缠绕的残破铠甲,头盔中那两点刚刚燃起的暗红火焰,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疯狂地明灭闪烁,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充满了惊怒和痛苦的嘶鸣!它延伸出来缠绕陈默和周子安的锁链,力量也出现了一丝紊乱的松动!

就是现在!

这千钧一发的松动,给了陈默最后一丝挣扎的机会!求生的本能和胸口的灼热感给了他力量!他猛地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和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志!

他不再徒劳地砍劈缠住自己的锁链,而是借着那瞬间的松动,身体猛地向下一沉!目标直指那块剧烈震颤、符文光芒乱窜的囚龙石!

他的左手,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散发着恐怖吸力和幽绿光芒的石头狠狠抓去!目标正是符文核心那个狰狞的狴犴兽头!

指尖触碰到囚龙石表面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狂暴怨念、阴寒地气以及某种古老封印力量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顺着他的指尖狠狠冲入他的身体!

“啊——!!!”

陈默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又像是被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同时贯穿!冰冷的怨念试图冻结他的血液,狂暴的地气撕扯着他的经脉,而那古老的封印力量则在疯狂地冲击他的意识!剧烈的痛苦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痉挛,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黑暗!他清晰地“看到”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锁链的哗啦声、绝望的哀嚎声!

左手手臂,从指尖开始,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有活物在游走,瞬间凸起、虬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青色!那深青色如同瘟疫般迅速向上蔓延!皮肤表面,一层薄薄的白霜瞬间凝结!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当场昏厥!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混合着冰冷的潭水!他不能松手!松手就是万劫不复!他死死地盯着符文核心的狴犴兽头,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将胸中那股由腰牌注入的微弱暖流,以及自己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守护的信念,狠狠地向掌心汇聚!向那块囚龙石压去!

“给我…碎啊!!!”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咔…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狂暴的能量洪流中响起!

囚龙石核心处,那个由无数扭曲符文组成的狴犴兽头图案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

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力量再次剧烈波动,甚至出现了片刻的僵直!

岸上!

“拉!快拉啊!!!” 赵铁柱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狂吼!他和另外两个汉子感受到绳索传来的剧烈震颤和那一瞬间的松动,用尽吃奶的力气,如同拔河般死命向后拉扯!肌肉贲张,脚下的岩石被蹬得碎石飞溅!

“哗啦——!”

陈默和周子安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墨色的潭水中拖拽而出!冰冷的潭水如同瀑布般从他们身上泼洒而下!

陈默的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在他掌心,紧贴着胸膛的青铜腰牌下方,赫然抓着一块拳头大小、边缘带着尖锐棱角的黑色碎石!碎石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正是囚龙石崩裂下来的一大块核心碎片!碎片上,那个狴犴兽头图案的符文核心虽然布满裂痕,却依旧散发着微弱而执拗的幽绿光芒!无数条细密的、青黑色的怨气烟雾如同活物般从碎片的裂缝和孔洞中丝丝缕缕地钻出,缠绕在他的左臂上,那深青色的诡异脉络和白霜更加明显!

周子安被拖上岸,脖颈和手臂上的锁链在脱离水面的瞬间似乎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被他和其他人奋力扯开。他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大口大口的墨色潭水,脸色如同死人般惨白,脖子上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陈先生!周先生!” 赵铁柱等人急忙围上来。

“别碰他左手!” 周子安喘息着,艰难地喊道,惊恐地看着陈默那只紧握着囚龙石碎片、呈现出非人深青色、覆盖白霜的手臂!那手臂散发出的阴寒怨气,让靠近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默半跪在地上,浑身湿透,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左臂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几乎让他昏厥,但胸口的青铜腰牌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如同暴风雪中最后的火种,死死护住他的心脉和一丝清明。他死死盯着手中那块不断逸散着青黑怨气的囚龙石碎片,碎片上幽绿的狴犴符文在裂痕间明灭不定,仿佛一个垂死恶魔不甘的独眼。

深潭中央,异变突生!

失去了核心囚龙石的镇压和转化,那口锁魂井仿佛被彻底激怒!原本只是袅袅升腾的青黑色烟雾,此刻如同火山喷发般狂暴地向上喷涌!墨色的潭水剧烈地沸腾翻滚,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无数条深入潭底的锈蚀锁链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疯狂搅动、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断裂声!

“吼…呜…”

那具半埋在漩涡边缘淤泥中的残破铠甲,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呜咽。头盔中那两点微弱的暗红火焰,在狂暴喷涌的青黑色怨气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覆盖着淤泥和水藻的铠甲碎片,在漩涡的撕扯下迅速解体、崩散,被翻滚的墨色潭水彻底吞没!

然而,铠甲和将军本体的湮灭,并未平息这场灾难!

失去了囚龙石的束缚和转化,百年来积蓄在锁魂井底、被邪阵强行拘束的滔天怨气,如同挣脱了牢笼的亿万凶魂,彻底失去了控制!整个溶洞剧烈地震动起来!洞顶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冰锥般纷纷断裂、坠落,砸入沸腾的潭水或岸边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轰隆隆——!”

更可怕的是,潭底深处,传来了沉闷而巨大的岩石撕裂声!囚龙石被强行剥离,破坏了整个“囚龙之眼”风水绝阵的根基!被强行镇压、扭曲的地脉,开始了疯狂的反噬!

深潭边缘的岩石地面,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猛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裂缝如同狰狞的黑色蜈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溶洞深处、向着他们来时的甬道方向疯狂蔓延!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土腥味的地下阴风,如同鬼嚎般从裂缝深处倒灌而出!

“地…地要塌了!快跑!” 赵铁柱魂飞魄散,嘶声狂吼!

“带上他们!走!” 周子安挣扎着爬起,不顾后背的剧痛和窒息的眩晕,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陈默,同时对着吓傻的狗娃吼道,“狗娃!跟上!”

幸存者们爆发出求生的最后力量,连滚爬爬地朝着来时的狭窄甬道亡命奔逃!身后,是喷涌如火山般的青黑色怨气烟柱,是沸腾翻滚的墨色深潭,是不断扩大的恐怖地裂,是洞顶如同末日流星般坠落的巨石!

“轰!哗啦!咔嚓!”

巨石砸落潭水的声音、岩石撕裂的声音、锁链崩断的声音、怨魂尖啸的幻听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毁灭的交响!整个溶洞如同巨兽的腹腔,正在疯狂地痉挛、崩塌!

陈默被周子安和赵铁柱半拖半架着,左臂传来的剧痛和阴寒让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他死死攥着那块不断逸散怨气的囚龙石碎片,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万载寒冰,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血肉和意志。碎片上的幽绿符文如同活物般,透过指缝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胸口的青铜腰牌持续散发着暖流与之对抗,但腰牌本身的温度也在迅速升高,甚至变得有些烫人,仿佛随时会融化。

狗娃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小脸煞白,不时惊恐地回头望向那喷涌着青烟的毁灭深渊。突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啊!石头…石头在说话!”

陈默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碎片。只见那狴犴兽头符文的核心裂痕处,幽绿的光芒猛地炽盛了一瞬!一个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贪婪的意念,如同钢针般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躯壳…新鲜的…强大的…躯壳!给我!!!”

几乎同时,陈默感觉攥着碎片的左手猛地一沉!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扯力从碎片中爆发!目标不是他的身体,而是…而是他体内那缕由青铜腰牌注入的、守护着他心神的暖流!仿佛碎片中的存在,想要吞噬掉这最后的抵抗力量,彻底占据他的手臂,进而侵蚀他的全身!

左臂的深青色脉络瞬间如同活过来的毒藤般向上疯狂蔓延!刺骨的寒意和撕裂感成倍增加!皮肤表面的白霜迅速增厚,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意识再次变得模糊,无数充满诱惑的低语和怨毒的咆哮在脑中翻腾,催促他放弃抵抗,拥抱那来自深渊的力量。

“陈默!撑住!” 周子安感觉到他的异常,焦急地吼道,用力架住他。

“陈…陈先生…” 狗娃惊恐地看着陈默那只变得如同鬼爪般的青黑色手臂,以及手臂上缭绕的青黑色怨气。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和痛苦。他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陈默手中的囚龙石碎片尖叫道:“…不要!坏人!走开!走开!!!”

狗娃的尖叫声并非普通的孩童哭喊,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纯粹、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灵光的意念波动!这股波动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清水,虽然微弱,却瞬间扰乱了囚龙石碎片中那股贪婪意念的凝聚!

碎片核心的幽绿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那股试图吞噬陈默体内暖流的吸扯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滞涩!

这微不足道的干扰,对于苦苦支撑的陈默来说,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再次刺激神经!借着这瞬间的空隙,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将胸中那股由腰牌守护的暖流,连同自己所有的愤怒和不屈,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反向压向掌心的囚龙石碎片!目标直指那布满裂痕的狴犴兽头符文核心!

“滚出去!!!”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陈默紧握的掌心传出!

那块坚硬无比的囚龙石碎片,竟然被他体内爆发出的、混合了守护意志和青铜腰牌力量的反击,硬生生地震裂成数块更小的碎片!

核心处那个狴犴兽头符文,在爆裂的瞬间,幽绿的光芒猛地膨胀到极致,随即如同烧尽的灯芯般骤然熄灭!符文本身也彻底碎裂、消散!

“啊——!!!”

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痛苦和不甘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尖厉嘶嚎,在陈默的脑海中,也在整个崩塌的溶洞中轰然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刺痛,心神欲裂!

随着符文的碎裂和嘶嚎的消散,缠绕在陈默左臂上的青黑色怨气烟雾如同失去了源头,剧烈地翻滚、逸散开来!那疯狂蔓延的深青色脉络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收缩!皮肤表面的白霜和冰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虽然左臂依旧冰冷刺痛,如同被严重冻伤,并且残留着大片深青色的、如同胎记般的诡异斑痕,但那股侵蚀灵魂的阴寒和失控的怨念,却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陈默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眼前阵阵发黑。

“快走!!” 周子安和赵铁柱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拖着他继续亡命狂奔!狗娃也踉跄着跟上。

身后的毁灭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巨大的裂缝已经蔓延到了甬道入口,将坚实的岩石撕裂。喷涌的青黑色怨气烟柱充满了整个溶洞空间,无数被释放出来的、扭曲的怨魂虚影在烟柱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尖啸。洞顶的崩塌更加剧烈,大块大块的岩石如同陨石雨般砸落。

“轰隆——!!!”

一块巨大的钟乳石狠狠砸在他们刚刚跑过的位置,将狭窄的甬道彻底封死了一截!碎石和烟尘弥漫!

众人惊魂未定,连滚爬爬,终于冲出了那条如同地狱咽喉般的倾斜甬道,重新回到了将军墓冢旁那个被撕裂的洞口!

外面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稀薄的雾气,给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坟场涂抹上一层凄艳的血色。那缕曾经直冲天际、令人心悸的青黑色烟柱,此刻如同被斩断了根基的巨蟒,在坟冢上方剧烈地翻滚、扭动、扩散,变得越来越淡薄,其中那些扭曲的怨魂虚影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淡化。

然而,脚下大地的震动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剧烈!

“咔…咔嚓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岩石撕裂声从脚底深处传来!将军墓冢那巨大的青石坟包,在剧烈的震动中,表面覆盖的苔藓和泥土簌簌落下,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坟冢前方那块残破的墓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碎裂成数块!

“地…地龙翻身了!快下山!” 幸存的村民们惊恐万状,不用催促,便如同受惊的羊群,连滚爬爬地朝着山下村庄的方向亡命奔逃。

陈默被周子安和赵铁柱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人群后面。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将军墓冢在剧烈的震动中,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塌陷!那个被撕裂的洞口被翻滚的泥土和巨石迅速掩埋。坟冢上方翻滚的青黑色怨气烟柱,也终于彻底消散在血色的黄昏天幕中,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漫天飘散的尘埃。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回到守墓坳时,残阳如血,将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染得一片凄红。

村庄死寂。侥幸逃生的老弱妇孺们蜷缩在自家破败的屋檐下或村中的空地上,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没有人哭泣,巨大的灾难仿佛抽干了他们所有的眼泪,只剩下麻木的空洞。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未散尽的硝烟(燃烧祠堂的余烬)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甜腥腐朽气味。

赵铁柱默默地将父亲赵德贵冰冷的遗体安置在自家屋前,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白布盖住。他跪在父亲身边,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山方向那片正在被暮色吞噬的坟场。他知道,父亲的魂魄,或许已经随着那口锁魂井的崩塌和怨气的消散而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这份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噬骨的悲凉。

周子安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墙边,由村里略懂草药的老妇人帮忙处理着后背被锁链抽开、又被潭水浸泡得发白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布满冷汗,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目光却时不时担忧地投向不远处的陈默。

陈默独自坐在村口那株虬结如鬼爪的老槐树下。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右手紧紧捂着左臂。衣袖被撕开,露出了那条触目惊心的手臂——从手掌到小臂中段,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青色,如同被浓墨浸染过,又像是坏死的瘀痕。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血丝,那是毛细血管在极端低温下爆裂的痕迹。更令人心悸的是,手臂的温度低得吓人,即使在夏末的黄昏,依旧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每一次脉搏的微弱跳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和冰寒。

他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躺着几块冰冷的、棱角尖锐的囚龙石碎片。最大的那块也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布满蜂窝孔洞。碎片表面,那些曾经蠕动闪烁的符文已经彻底黯淡、碎裂,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只是普通的、历经岁月侵蚀的黑色石头。只有指尖触及,才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令人心悸的阴冷。

然而,陈默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这些碎片上。他的左手,艰难地探入怀中,取出了那枚救了他一命的青铜腰牌。

腰牌依旧冰冷,但原本古朴厚重的青铜色泽,此刻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灰败。牌面上,那只浮雕的狴犴兽头,曾经狰狞威严的眼眸,此刻变得黯淡无光,甚至边缘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被腐蚀般的裂纹。而“镇山”两个篆字,阳文的边缘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尘埃。

腰牌中那股曾经守护他心神、温暖如春阳的力量,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陈默能感觉到,它与自己左臂残留的阴寒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冰冷的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起头,望向东山。暮色四合,将军墓所在的那片山林,已经彻底融入沉沉的黑暗。地裂的震动在傍晚时分终于停歇,但整座东山,尤其是坟场区域,弥漫着一种死寂的、万物凋零的衰败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锁魂井的崩塌,彻底抽离了那片土地的生命力。

“陈先生…” 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陈默低头,是狗娃。孩子的小脸依旧苍白,大大的眼睛里少了些惊恐,却多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寂。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小布包。

“狗娃,怎么了?” 陈默的声音沙哑干涩。

狗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怀里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一个磨得光滑的木陀螺,还有…一块用红布仔细包裹着的、半个巴掌大小的乌木牌位。

狗娃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露出牌位。上面刻着两个清晰的楷体字:赵有田。那是他爷爷的名字。

陈默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了祠堂里那些被投入火海的牌位,想起了狗娃爷爷那个刻着“赵魁”的乌木牌位。赵有田…显然不在那“清算名单”之上。

“爷爷…昨天晚上…” 狗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有掉泪,“…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指了指陈默手中的青铜腰牌,“…他说…这东西…本来就不该留在村里…还说…说他对不起将军…也…也对不起守墓的祖宗…”

狗娃顿了顿,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陈默那只深青色的手臂,小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担忧:“…爷爷还说…那口井…那口井下面…最深处…连着的…是…是‘龙’的伤口…石头…是堵着伤口的…现在…伤口开了…堵不住…会有…会有不好的东西…从别的地方…漏出来…”

“龙”的伤口?陈默心中剧震!囚龙之眼!原来祖父手札中这个名称并非仅仅是风水术语?那囚龙石堵住的,不仅是怨气,更是…某种更深层、更可怕的地脉创伤?现在石头碎了,阵眼毁了,创伤暴露了?那所谓的“不好的东西”…会是什么?

他猛地想起囚龙石碎裂前,碎片中那个贪婪的意念对“新鲜躯壳”的渴望!那仅仅是百年来被囚禁的将军怨念?还是…被囚龙石堵住的“伤口”深处,本就蛰伏着更古老、更邪恶的存在?而囚龙石本身,那转化怨气的符文,是否也是在汲取力量…滋养着什么?

一股比左臂阴寒更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悄然爬升。

“狗娃,你爷爷…还说了什么?关于那个‘伤口’?” 陈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狗娃茫然地摇了摇头:“…爷爷…爷爷说完这些…就…就看着东山的方向…叹了口气…说‘债…还不清了’…然后…然后他就…就睡了…” 孩子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再也没有醒过来…”

赵有田死了。在灾难降临前的夜晚,平静地离世。是预感?是解脱?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牺牲?

陈默沉默地看着手中黯淡的腰牌和冰冷的囚龙石碎片,又看了看狗娃怀里爷爷的牌位。百年的血债、背叛、镇压、怨毒…似乎随着锁魂井的崩塌而终结。但狗娃爷爷临终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向更深远黑暗的大门。囚龙石堵住的伤口…漏出来的东西…

他望向东山那片死寂的黑暗。那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更加古老冰冷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三天后,清晨。

笼罩守墓坳多日的浓雾终于彻底散去,露出了久违的、澄澈如洗的碧空。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却驱不散笼罩在村庄上空的沉重阴霾和死寂。

村中那片被烧成白地的祠堂废墟前,幸存的几十个村民默默地聚集着。没有仪式,没有哭嚎。赵铁柱抱着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混合着祠堂的灰烬、将军铠甲的残片、以及所有能找到的、昨夜死于非命者的骨灰(象征性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

他走到废墟中央,用一柄残破的铁锹,默默地挖了一个深坑,将陶罐放了进去,然后一锹一锹,用泥土将其掩埋。其他村民默默地看着,有人开始低声啜泣,但很快又压抑下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关于终结与放逐的悲伤。

埋下的,不仅是逝者的痕迹,更是整个守墓坳的历史、信仰和无法背负的沉重过去。从此,再无守墓人。

陈默和周子安站在不远处。周子安后背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恢复了一些。他担忧地看着陈默的左臂。陈默换上了一件长袖外套,勉强遮住了那片深青色的诡异皮肤,但指尖依旧冰冷得吓人。

“你确定不跟我一起走?”周子安低声问,“省城有更好的医院,或许能…”

陈默缓缓摇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隐藏在衣袖下的左手上:“没用的。这不是病。是…烙印。” 他感受着左臂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以及掌心几块囚龙石碎片残留的冰冷触感。“带着它,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关于这个‘烙印’,关于那个‘伤口’。” 他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更加深邃的群山。

周子安叹了口气,不再劝解。他理解陈默的坚持。这场噩梦,远未真正结束。他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塞到陈默手中:“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关于湘西古葬俗、地方志异和一些…不太寻常的传说记录副本。里面有些东西,可能…对你有用。保持联系。”

陈默郑重地接过笔记本,点了点头。

赵铁柱埋好了陶罐,默默地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陈默,又看了看他那只不自然垂着的左臂,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陈先生,保重。” 然后,他转身,对着默默聚集的村民们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决断:“收拾东西。天黑前,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没有欢呼,没有异议。幸存者们默默地、如同行尸走肉般散开,走向各自破败的家,去收拾那仅存的、微不足道的行囊。离开这片浸透了血泪和恐惧的土地,是唯一的生路。

陈默走到狗娃身边。孩子背着一个比他身体小不了多少的破旧包袱,里面塞着他仅有的几件衣服和爷爷的牌位。他仰着小脸,看着陈默,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依恋。

陈默蹲下身,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摸了摸狗娃的头。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最小的、几乎没有任何符文的囚龙石碎片(最大最危险的那几块被他用布层层包裹,深藏起来)。他将布包塞进狗娃的小手里。

“狗娃,这个…留给你。找个地方,埋了它。埋得越深越好。” 陈默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记住,永远不要打开看。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狗娃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小布包,又抬头看了看陈默那只深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嗯!狗娃记住了!”

陈默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阳光下依旧显得灰败颓丧的村庄,看了一眼那株虬结的老槐树,看了一眼东山那片死寂的坟场方向。然后,他转身,朝着与村民们迁徙相反的方向——那更深远、更神秘的群山深处,迈开了脚步。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独,左臂僵硬地垂着,步伐缓慢却异常坚定。

周子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开始扶老携幼、沉默离开的守墓坳村民,最终也背起行囊,踏上了返回山外世界的路。只是,他心中那份对民俗研究的热情,已悄然蒙上了一层驱之不散的沉重阴影。

半个月后。湘西,沅陵,某处偏僻的临河小镇。

陈默坐在一家临河茶馆的二楼角落,面前摊开着周子安留下的笔记本,还有一本他自己沿途搜寻来的、残破不堪的县志抄本。他的左臂依旧包裹在衣袖下,指尖的冰冷并未缓解,深青色的斑痕甚至隐隐有向上臂蔓延的趋势。胸口的青铜腰牌,温度一天比一天低,那丝微弱的暖意几乎快要感觉不到了。

他皱着眉头,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上几行模糊的记载:

“…酉水有支,名断龙涧。涧深千仞,水赤如血,多漩潭,舟楫不可渡。涧底有石,色玄而孔密,触之阴寒刺骨…古传乃孽龙断角所化,锁其怨魄,故名‘囚龙石’…然石性凶戾,需以生魂祭之,方可镇地脉之不谐…有方士取其石,布‘囚龙锁魂’之阵,以镇大凶…”

断龙涧…孽龙断角…囚龙石…囚龙锁魂阵!这些关键词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陈默一点点串联起来!守墓坳将军墓下的锁魂井,其根源,竟然可能与这条名为“断龙涧”的凶险河流有关?那囚龙石,竟是所谓的“孽龙断角”所化?而“囚龙锁魂阵”,显然就是镇压将军怨灵的那个邪阵的本名!布阵的“方士”…是否就是当年协助叛徒、将将军活埋封魂之人?

那么,“龙”的伤口…是否指的就是这“孽龙”断角留下的创伤?锁魂井连接着这创伤?囚龙石碎裂,创伤暴露…那所谓的“不好的东西”…难道是…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猛地翻到县志的舆图部分,粗糙的线条描绘着山川河流。守墓坳所在的东山…其地下暗河的走向…似乎…隐隐指向西北方…而西北方百里之外…正是酉水上游最险恶的支流——断龙涧所在的区域!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和惊恐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断龙涧那边…出大事了!”

“是啊!昨个夜里,捞沙帮的刘老六,疯了一样从那边跑回来!浑身是水,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水里有铁链子响…有穿盔甲的影子…追他…”

“呸!别胡说!那鬼地方本来就不干净!”

“不是胡说!今天早上,下游捞上来好几条死鱼!那鱼…那鱼眼睛都是血红的!身上…身上还长着黑毛!邪性得很!”

“还有更邪门的!李家庄那边传信过来,说他们村外老坟山…无缘无故塌陷了一大块!塌下去的地方…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水!臭得能把人熏晕过去!有人…有人还在那黑水边上…捡到了这个!”

说话的人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似乎举起了一个东西。

陈默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街角围着一群人,一个汉子正举着一个东西,向周围人展示。那东西沾满污泥,在阳光下反射出暗沉的光泽——那是一小块边缘扭曲、布满深绿色铜锈的…札甲碎片!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左臂蔓延至全身!

他死死盯着那块甲片,又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断龙涧的方向。

阳光炽烈,群山沉默。

但陈默知道,有些深埋地下的东西,有些被强行堵住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渗透。守墓坳的终结,或许只是另一场更古老、更庞大噩梦的…开始。

他默默坐回桌前,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缓缓地、坚定地合上了摊开的笔记本和县志。然后,他拿起桌上一个粗糙的陶碗,将里面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苦涩,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寒意。

他再次站起身,背起简单的行囊。这一次,他行走的方向,是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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