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向下,深入一片连油灯光芒都无法企及的浓稠黑暗。陈默左手紧握着那柄冰冷刺骨的守陵刻刀,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似乎成了他此刻与“正常”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右手的蜡化部分死寂而沉重,像一块不属于他的、散发着腐臭的赘肉,随着他踉跄的脚步轻微晃动。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都带回空洞的回响,仿佛这阶梯永无止境。上方灵堂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下方涌来的、更浓郁的冢蜡气息。它不再仅仅是陈腐的尸油味,而是混合了更深层的东西——潮湿的泥土,某种古老矿物的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细碎意识低语的精神污染,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脑海。
他感觉自己正在走入一个巨大生物的腹腔。
不知下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大的惊悚攫住。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远比上方的灵堂宽阔无数倍。洞穴的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顶。而洞穴的中央,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缓慢蠕动着的、暗沉粘稠的蜡湖!
湖面并不平静,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偶尔“咕嘟”一声,冒起一个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蜡湖的颜色并非单一的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斑斓——深褐、暗红、灰白、乃至一些无法形容的污浊色彩交织在一起,仿佛融化了无数不同时代、不同质地的蜡制品,最终汇聚成这片死亡的沼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蜡湖之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形的凸起!它们半沉半浮,姿态各异,有的仰面,有的蜷缩,大部分都已被蜡湖同化得只剩模糊轮廓,像是湖底生长出的诡异珊瑚。只有极少数,靠近“湖岸”的区域,还能勉强分辨出五官和衣着的细节,它们无声地凝视着洞穴顶部无尽的黑暗,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恐惧或绝望。
这些,就是“冢蜡”的来源?历代守陵人,以及那些最终未能被“代身”完全转移“影蚀”而彻底蜡化的族人?他们……都成了这蜡湖的养料?陈默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
洞穴的四周,并非空无一物。靠近岩壁的地方,有着人工开凿的简陋平台和走道。一些相对“新鲜” 的蜡像,如同上方的那些一样,静静地坐在平台之上,围拢着这片蜡湖。它们的“新鲜”只是相对湖中那些几乎融化的躯体而言,依旧死寂,但形态完整。陈默甚至看到了几具穿着近代服饰的,其中一具,赫然穿着与他爷爷晚年常穿款式相似的深蓝色中山装!
爷爷?!他也在这里“沉眠”?
陈默的心脏狠狠一抽,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但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低头,是一盏样式古老的油灯,灯座是黑铁铸造,雕刻着与鸟形钥匙、刻刀柄上类似的扭曲符文。油灯旁边,还散落着几块暗沉如煤炭、却隐隐泛着油脂光泽的块状物——信息流告诉他,这是“引魂脂”,点燃后能暂时驱散“影蚀”的低语,也是维持油灯长明不灭的关键燃料。
他捡起油灯,触手冰凉。犹豫了一下,他用刻刀小心翼翼地从一块“引魂脂”上刮下少许碎屑,填入灯盏。然后,他尝试着用刻刀的刀锋,在灯盏边缘轻轻一划。
“嗤——”
一簇幽绿色的火苗骤然窜起,安静地燃烧起来。光芒并不明亮,却奇异地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黑暗,连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低语也减弱了许多。在这绿光的映照下,蜡湖那斑斓粘稠的表面显得更加诡异莫测。
借着这幽绿的光芒,他看清了自己踢到油灯的地方,岩壁上刻着一些古老的壁画和扭曲的文字。文字他完全不认识,像是某种失传的符文,但壁画的内容,却让他脊背发凉。
第一幅:一个身形模糊、被描绘得如同神只(或恶魔)般的存在,从一团混沌的阴影中诞生,它的目光所及,生灵化作僵直的蜡像。
第二幅:一群先民模样的人,跪拜在那存在面前,双手奉上祭品。那存在的部分阴影,似乎融入了其中一个先民的身体。
第三幅:那个融合了阴影的先民(他的额头有一个醒目的鸟形标记),带领族人建造了一个地穴(就是这里?),并将一些变成蜡像的族人沉入一片“湖泊”。
第四幅:手持鸟形符文武器的后人(守陵人),在地穴中与从蜡湖里爬出的、扭曲的阴影怪物战斗。
第五幅:壁画到这里变得残缺模糊,似乎被刻意损毁了,只能看到最后,那个额头有鸟形标记的先民,自身也逐渐化为了蜡像,沉入湖中,而湖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影蚀的起源?那个混沌阴影就是“影蚀”的本体?陈氏的先祖,竟然主动接纳了它的一部分?为了力量?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守陵人的职责,从一开始就是镇压和引导这股力量?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家族的秘密,远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和古老。
“咕噜……咕噜噜……”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蜡湖,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
一个巨大的气泡鼓起、破裂,粘稠的蜡浪向四周涌开。紧接着,一具几乎完全融化、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轮廓的蜡像,从湖水中缓缓“站”了起来!它身上不断滴落着粘稠的蜡油,四肢扭曲变形,头部的位置只有一个凹陷的坑洞。它似乎被陈默手中油灯的绿光,或者是他这个“活物”的气息所吸引,发出一种如同湿木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嘶鸣,朝着他蹒跚而来!
它所过之处,蜡湖表面泛起更多的涟漪,似乎有更多沉眠的东西被惊动。
危机!
陈默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左手紧紧握住守陵刻刀。信息流中没有具体说明如何对付这种从蜡湖中爬出的“东西”!
那蜡湖傀魔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粘稠的压迫感。它伸出融化成触手般的手臂,抓向陈默。
怎么办?用刻刀攻击?可刻刀是用来雕刻“代身”的,不是武器!
慌乱中,他瞥见了岩壁壁画上,那个守陵人与阴影怪物战斗的场景。那人手中持有的,似乎正是这把刻刀!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默一咬牙,将油灯挂在腰间的皮带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挂扣),左手反握刻刀,对着那抓来的蜡质触手,狠狠划去!
“嘶啦——!”
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刻刀轻易地划开了那粘稠的蜡质手臂!被划开的部分瞬间失去活性,变成灰白色的、普通的蜡块,掉落在地。而那蜡湖傀魔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断臂处涌出更多暗沉的蜡油。
有效!
陈默精神一振,趁势上前,刻刀连连挥动。幽绿的灯光下,他身影笨拙却带着一种求生的狠厉,每一次挥刀,都能在那蜡湖傀魔身上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失去活性的伤口。粘稠的蜡油四处飞溅,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终于,在刻刀最后一次刺入那傀魔头部凹陷处时,它整个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如同融化的雪人般,哗啦一声垮塌下去,重新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蜡油,融入了下方的蜡湖。
陈默拄着刻刀,剧烈地喘息着,左臂酸麻不止。刻刀的使用,显然也消耗着他的体力,甚至……精神力。他感觉到一丝疲惫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蜡湖更深处,更多的气泡开始翻涌。似乎刚才的战斗,惊醒了更多的“居民”。
不能留在这里!
他强撑着疲惫,提起油灯,沿着岩壁的走道,向着洞穴深处,那壁画最终指向的、湖心可能发光的方向,快步走去。他必须找到更多线索,找到可能打破这循环的方法,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能暂时安全容身的地方。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湿滑,布满蜡渍。沿途,他看到了更多坐在平台上的蜡像,也看到了更多壁画,记录着历代守陵人与“影蚀”、与蜡湖中诞生的怪物抗争的片段,以及他们最终也难逃蜡化沉沦的命运。绝望的气息如同这里的空气一样浓稠。
终于,在洞穴的尽头,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型洞窟。洞窟中央,并非蜡湖,而是一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没有任何壁画或文字,只有中心位置,刻着一个深深的、与刻刀柄和鸟形钥匙上完全一致的扭曲鸟形符文。
而在石碑之前,盘膝坐着一具蜡像。
这具蜡像与众不同。它的材质并非暗沉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琥珀般的质感。透过蜡质,能隐约看到内部包裹着一个穿着极其古老服饰的老者,面容清晰,须发皆在,双目紧闭,神态并非痛苦或绝望,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平静。
他手中没有刻刀,而是捧着一个打开的、空无一物的玉盒。玉盒内部,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信息流在此刻剧烈波动,一段更加古老、更加清晰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撞入陈默的脑海:
· 初代守陵人,陈氏之祖, 自愿容纳“影蚀”之源——“幽鸮”残念,以己身为牢笼,换部族一线生机。立沉眠之堂,化冢蜡之湖,创代身之法,延祸至今。然“幽鸮”不死,侵蚀不绝,循环难破。玉盒曾封“源血之晶”,乃初代心血所化,可暂镇“幽鸮”,然早已耗尽。欲破枷锁,需寻回“源血”,或……斩断“幽鸮”与此世之链接。后者,需深入“影蚀”根源,九死无生。前者……渺茫。*
初代!这就是一切的起源!他不是受害者,而是……自愿的牺牲者?为了部族,他选择了与这名为“幽鸮”的恐怖存在共生(或者说,将其封印在自己体内),并创立了这一套延缓诅咒的方法?
“源血之晶”耗尽了?所以现在的守陵人,只能不断消耗自身生机来制作“代身”,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斩断链接,深入“影蚀”根源?
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无边无际、孕育着无数蜡湖傀魔的恐怖蜡湖。根源,就在那下面吗?
他看着初代蜡像那平静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己那彻底蜡化的右手,以及腰间的油灯和手中的刻刀。
一条路,是沿着初代和历代守陵人的足迹,不断消耗自己,维持这脆弱的平衡,直到自己也沉入蜡湖。
另一条路,是闯入那必死之地,寻找那渺茫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斩断链接”之法。
他缓缓走到黑色石碑前,看着那个扭曲的鸟形符文。手中的刻刀,似乎与这符文产生了共鸣,微微震动起来。
他抬起左手,犹豫着,是否要触摸那个符文。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油灯,幽绿色的火苗猛地窜高,指向洞穴的某个方向。那里,岩壁上有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缝隙深处,似乎有微弱的、不同于油灯和蜡湖的光芒透出。
那里……有什么?
是另一条出路?还是……更深层的秘密?
陈默站在初代的沉眠之地,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左手悬在符文之上,目光却投向了那道未知的缝隙。
蜡湖在身后无声起伏,仿佛亘古不变的背景。而他的选择,将决定他是成为这永恒循环中又一个沉默的注脚,还是……一个试图打破宿命的变量。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冢蜡、腐臭和古老尘埃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陈默的指尖在距离那扭曲鸟形符文仅有一发之距时停住了。石碑冰冷的气息透过空气传来,与刻刀、与腰牌产生着无声的共鸣,震得他腕骨发麻。初代蜡像那琥珀般的质地在幽绿灯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那深沉的疲惫仿佛能传染,让陈默本就沉重的四肢更加难以挪动。
深入“影蚀”根源,九死无生。这八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他刚刚因击退蜡湖傀魔而升起的一丝虚浮勇气。他看着自己那只彻底蜡化、如同怪物附肢的右手,腐臭的味道依旧萦绕不散。苟延残喘,直到彻底融入这片蜡湖?还是……
他的目光转向油灯火焰所指的方向——那道岩壁的裂缝。微光,不同于油灯的幽绿和蜡湖的死寂,那是一种……更接近外界,更接近“生”的气息,尽管极其微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面对未知根源的恐惧。他收回即将触碰符文的手,握紧刻刀,转向那道裂缝。
裂缝很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岩壁湿滑冰冷,蹭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留下粘腻的蜡渍。他侧着身,一点点向内挪动,腰间的油灯在狭窄的空间里磕碰着岩壁,发出沉闷的声响。那透出的微光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挤过最狭窄的一段,前方豁然开朗,又是一个较小的洞窟。
这个洞窟与外面蜡湖的压抑截然不同。没有蜡湖,没有密密麻麻的蜡像。洞窟中央,有一口天然的石井,井口弥漫着朦胧的、如同月华般的清辉。井水(如果那是水的话)清澈见底,散发出一种清凉的、带着淡淡异香的气息,将周围萦绕不散的冢蜡腐臭都驱散了不少。
井水旁,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通体洁白,近乎半透明,形态似兰非兰,叶片蜷曲,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莹润如玉的乳白色珠子,那清辉正是从珠子上散发出来的。
而在井边,盘坐着一具骸骨。
不是蜡像,是真正的、穿着早已腐朽成碎布的古旧衣袍的人类骸骨。骨骼洁白,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头颅微垂,似乎在凝视着那口井。骸骨的指骨间,捻着一片早已枯黄、但依稀能看出与那株植物同源的叶片。
陈默走近,警惕地观察着。骸骨面前的地面上,用利器刻着几行娟秀却充满决绝的字迹,是一种比壁画文字更接近现代的繁体字:
“陈氏女,静姝,忝为第七代守陵人。穷尽心力,觅得此‘净源井’与‘涤魂草’,欲净‘幽鸮’之蚀,终是徒劳。井水可暂缓蜡化,草实或能守心魂一隅,然根源不除,终是饮鸩止渴。吾力已竭,不愿再化冢蜡,污此净地。后世族人若至,可取草实,饮井水,暂得喘息。然切记,‘幽鸮’非外物,乃吾等血脉之影,欲破枷锁,须直面己心之暗。”
第七代守陵人!一位女性先辈!她找到了这里,找到了能对抗蜡化的东西,但最终也失败了。她的话如同警钟,敲在陈默心头。“幽鸮”非外物,乃吾等血脉之影!直面己心之暗!
他看向那口“净源井”,井水的清辉似乎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他右手的蜡化处那隐隐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麻木感都减轻了些许。他蹲下身,用左手掬起一捧井水。
冰凉!透彻心扉的冰凉!但与刻刀的冰冷死寂不同,这冰凉中蕴含着一种柔和的生机。井水触碰到他左手正常的皮肤,感觉清爽;而当几滴水珠溅落到他蜡化的右手上时,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烟气从蜡质表面被逼出,消散在空气中!蜡化没有逆转,但那附着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竟然淡了一丝!
有效!这井水真的能净化!
他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将脸埋入井中,大口吞咽着清冽的井水。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流遍全身,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疲惫,连脑海中那若有若无的“影蚀”低语也似乎被屏蔽了。他感觉精神一振。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株“涤魂草”和那颗乳白色的珠子上。他小心地伸出手,摘下了那颗“草实”。珠子触手温润,散发着宁静平和的气息。他依循着本能,或者说某种残留的守陵人知识,将珠子贴近自己的眉心。
一股温和的暖流注入他的识海,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撑起了一小片宁静的港湾。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晰,之前因恐惧和绝望而产生的混乱、躁动被抚平了不少。这“涤魂草实”无法驱散“影蚀”,但似乎能保护他的心神,让他保持理智。
他将草实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近胸口放好。持续的清凉感和心神守护让他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坐在井边,靠着冰冷的岩壁,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名为陈静姝的先辈骸骨上。
“直面己心之暗……”他咀嚼着这句话。他的“暗”是什么?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这诡异命运的抗拒?还是……更深层的东西?
休息了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精神也稳定了不少。他知道不能久留,外面的蜡湖和灵堂还需要他维持“平衡”,而且,他必须找到更多线索。
他对着陈静姝的骸骨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毅然转身,再次挤过裂缝,回到了那片死寂而危险的蜡湖畔。
有了净源井水的暂时净化和涤魂草实的守护,他感觉自己的感知敏锐了一些。他提着油灯,沿着岩壁,开始更仔细地勘察这个巨大的洞穴。他避开了蜡湖中那些明显不稳定的区域,重点观察那些坐在平台上的、相对“新鲜”的蜡像,以及岩壁上的刻画。
在一些近代服饰的蜡像旁,他找到了些许残留的遗物——一个锈蚀的怀表,半本被蜡渍浸透的日记残页,几枚不同年代的铜钱。从日记残页上模糊的字迹,他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某一代守陵人试图用外力破坏蜡湖,引发暴动,险些导致“影蚀”失控;另一代则疯狂地试图用“代身”之术将自己完全替换出去,结果制造出了强大的、几乎挣脱束缚的蜡傀,最终被历代积累的意志强行镇压……
失败,挣扎,绝望。这就是守陵人的轮回。
他还发现,不同区域的蜡像,其“完整性”和“安静”程度也不同。靠近初代石碑和净源井裂缝的区域,蜡像最为“稳定”。而越靠近洞穴中央、蜡湖最深最黑暗的地方,那些蜡像的形态就越发扭曲,甚至有些表面会不时凸起一张模糊痛苦的人脸,仿佛在无声呐喊。那里散发出的“影蚀”气息也最为浓烈、狂暴。
“根源”,就在那里吗?
他不敢轻易靠近湖心,只是在外围小心移动,用刻刀和油灯驱散了几只被惊动的、较弱的蜡湖傀魔。使用刻刀战斗的消耗依然巨大,每一次挥动都感觉精神被抽走一部分,若非有涤魂草实守护,他怀疑自己早已心神失守。
就在他疲惫地准备退回初代石碑附近稍作休整时,他腰间那枚得自已彻底蜡化的“前辈”的腰牌,突然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充满恶意和饥饿感的注视,从蜡湖深处锁定了他!
“咕咚……咕咚……咕咚……”
湖心那片最黑暗的区域,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起来!粘稠的蜡浪高高溅起,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缓缓从湖底升起!
那是一个由无数融化、扭曲、相互纠缠的蜡像残骸组成的巨大怪物!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座移动的、活着的蜡像尸山!无数残破的手臂、腿脚、甚至模糊的头颅从它庞大的躯体中伸出,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它的“头部”位置,是几十个不同蜡像面孔的聚合体,那些面孔扭曲变换,发出各种混乱、痛苦、充满怨恨的嘶鸣和低语,形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即使有涤魂草实的守护,陈默也感到头痛欲裂!
这绝不是普通的蜡湖傀魔!这是……“影蚀”力量在蜡湖中长期积累、污染融合形成的某种可怕存在!是历代失败者怨念与“幽鸮”残渣的集合体!
腰牌的灼热感更加强烈,仿佛在发出警告,又像是在……共鸣?
那巨大的聚合怪物发现了陈默这个“异类”和“鲜活”的存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咆哮,迈动着由无数蜡像残肢构成的“巨足”,轰隆隆地朝着他冲了过来!它所过之处,蜡湖为之分开,更多的蜡像残骸被它吸附到身上,使其体型愈发庞大!
逃!必须逃!
陈默肝胆俱裂,转身就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然而他的速度远不及那怪物,沉重的脚步声和粘稠的蜡液翻涌声迅速逼近,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疯狂的精神压迫几乎要将他碾碎!
眼看那由无数残肢构成的、如同巨浪般的“手掌”就要将他拍碎——
“嗡——!”
他腰间的腰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甚至发出了微光!一段不属于他的、充满决绝和痛苦的最后意念,强行冲入他的脑海:
· “错了!我们都错了!‘代身’转移的‘影蚀’并未消失,只是沉淀!它们在湖底积累,融合……我……我成了它的一部分……阻止它……用‘引魂脂’……点燃……湖……”
是那位留下腰牌的前辈!他最后残存的意识在警告!
引魂脂?点燃蜡湖?!
这想法疯狂至极!蜡湖本身就是冢蜡,是燃料!一旦点燃,可能引发无法控制的大火,甚至可能烧毁整个沉眠之堂,释放出所有被封印的“影蚀”!
但……不这么做,现在就要死!而且,这聚合怪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成长的威胁!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默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块之前刮取过的、黑沉沉的引魂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逼近的聚合怪物掷去!同时,他左手握紧守陵刻刀,将全身的精神力灌注其中,对着空中飞过的引魂脂,虚虚一划!
刻刀尖端亮起一点极致的幽光。
“轰——!!”
那块引魂脂在接触到聚合怪物身体的瞬间,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团巨大的、炽烈的幽绿色火球!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沿着怪物身上滴落的蜡油蔓延,顷刻间就将它大半个身躯点燃!
“嗷——!!!”
聚合怪物发出了更加凄厉、混乱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在火焰中疯狂扭动,试图扑灭身上的火。但那幽绿火焰极其顽固,粘附在蜡质上熊熊燃烧,散发出滚滚浓烟和更加刺鼻的恶臭。
然而,这火焰也彻底激怒了它!它不再试图灭火,而是带着满身的烈焰,更加疯狂地冲向陈默,誓要将他这个始作俑者拖入地狱!
陈默转身继续狂奔,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巨型火怪,热浪炙烤着他的后背。他冲向的方向,是那具穿着中山装的、疑似爷爷的蜡像所在的平台!
他需要一个掩护,一个……或许能唤醒些什么的机会!
他冲到那具蜡像前,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凝固着平静面容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举起刻刀,不是攻击,而是将刀尖轻轻点向蜡像的眉心,同时集中全部意念,呼喊着:“爷爷!帮帮我!”
刻刀与蜡像接触的瞬间,陈默感到一股微弱的、熟悉的波动从蜡像内部传来!那蜡像平静的面容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窝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紧接着,平台周围,另外几具相对“安静”的蜡像,身体也同时微微一震!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死寂气息中,突然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但却坚定的意志!
那燃烧的聚合怪物已经冲到近前,巨大的、燃烧着的残肢手臂狠狠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几具产生波动的蜡像,包括陈默爷爷的那一具,它们同时抬起了僵硬的、由蜡构成的手臂,虽然不是实体阻挡,但一股无形的屏障瞬间在陈默身前形成!
“砰!!!”
燃烧的巨臂砸在无形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屏障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那几具蜡像的身体表面,也因此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它们……在保护他!是残存的意识?还是守陵人职责的本能?
陈默眼眶一热,他知道这屏障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他目光扫视,看到了因为聚合怪物移动而暂时露出的、靠近湖心的一片区域。那里的蜡湖颜色更深,几乎纯黑,翻滚的气泡中,隐隐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阴影!那阴影散发出精纯、古老而恐怖的“影蚀”气息!
那就是“幽鸮”的残念核心?或者说,是它在蜡湖中的显化?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净源井水能净化“影蚀”污染,如果……如果能将井水带到那里……
他立刻转身,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向那道藏着净源井的裂缝!他需要井水!需要大量的井水!
就在他即将冲入裂缝的瞬间——
“咔嚓!”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碎裂声!那无形的屏障,在聚合怪物的疯狂攻击下,终于破碎了!陈默爷爷那具蜡像,以及另外几具帮忙的蜡像,在屏障破碎的瞬间,身体同时崩裂出更多的裂纹,甚至有一只手臂直接断裂脱落!
燃烧的怪物突破了阻碍,发出一声胜利般的咆哮,再次扑向陈默的后背!
陈默猛地挤入裂缝,感受着身后迫近的炙热和恶风。他知道,自己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冲进净源洞窟,扑到井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盏一直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油灯,连同里面剩余的引魂脂,猛地投入了井中!
他不知道这会发生什么!净源井水与引魂脂的火焰接触,是相互湮灭,还是……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是他最后的、绝望的赌博!
油灯沉入清澈的井水,幽绿的火焰在水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般,骤然膨胀!整个井口瞬间被冲天而起的、混合着清辉与幽绿的光柱淹没!一股难以形容的、既纯净又狂暴的能量风暴,以井口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隆隆——!!!”
整个洞穴地动山摇!
油灯沉入井水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
“轰!!!”
无法用声音形容的巨响在狭小的洞窟内炸开!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两种截然相反、性质根本对立的能量——净源井水那清冽纯粹的生机,与引魂脂火焰那幽绿灼魂的死寂——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引发的法则层面的剧烈冲突!
井口不再是光源,而是化作了喷发的火山口!一道混合着清辉与幽绿的粗大光柱冲天而起,狠狠撞击在洞窟顶部,整个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光柱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狂暴能量风暴,将陈默猛地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喉头一甜,险些吐血。
他手中的守陵刻刀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刀身那幽暗的光泽在清绿交织的光晕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碎裂。腰间的腰牌滚烫如烙铁,怀中的涤魂草实则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凉,死死护住他识海的核心,抵御着那无差别席卷的精神风暴。
洞窟之外,那由无数蜡像残骸聚合而成的燃烧怪物,刚刚挤到裂缝入口,那混合光柱的能量余波便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拍击在它身上!
“嗤——嗷!!!”
怪物的反应比之前被单纯点燃时剧烈无数倍!它身上燃烧的幽绿火焰像是被泼入了滚油,瞬间暴涨,但那清辉的光芒却如同亿万根无形的净化之针,刺入它由怨念和“影蚀”残渣构成的躯体核心!燃烧与净化,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同时作用在这巨大的怪物身上,让它发出了足以震裂灵魂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凄厉惨嚎!
它那庞大的、由蜡像残肢构成的身体,在光晕中开始崩解!不是融化,而是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表面迅速泛起无数气泡,大块大块的、被污染凝固的蜡质如同剥落的墙皮般脱落,露出内部更加混乱、纠缠的黑暗核心。那些扭曲哀嚎的面孔在清辉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发出最后的尖啸后便化作青烟消散。
然而,这怪物的核心,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源自“幽鸮”的黑暗与怨念,也在这极致的痛苦刺激下,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
它不再试图冲进洞窟,而是将残存的所有力量,包括它身上燃烧的幽绿火焰,以及它核心那精纯的“影蚀”之力,强行压缩、凝聚,在它那不断崩解的躯体前方,形成了一颗篮球大小、内部漆黑如墨、表面却缠绕着幽绿火舌的能量核心!这核心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瞄准了洞窟内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陈默!
陈默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毫不怀疑,被这玩意击中,别说他,可能这个小洞窟,甚至外面的部分蜡湖,都会瞬间湮灭!
躲?无处可躲!
挡?拿什么挡?刻刀?恐怕连同他自己都会一起被汽化!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
“嗡……!”
他手中的守陵刻刀,以及他怀中的那枚腰牌,同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同步的剧烈共鸣!不仅仅是器物本身,他感到自己那彻底蜡化的右手,那一直死寂冰冷的蜡质内部,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这共鸣、被外界那毁灭性能量的刺激……唤醒了!
一段更加古老、更加破碎、仿佛跨越了无数时空壁垒强行挤入的意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涤魂草实的守护,蛮横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 ……不是封印!是共生!是枷锁,亦是容器!初代并非牺牲,他是……窃火者!他以凡人之魂,强纳‘幽鸮’之念,非为救赎,是为……掌控!然‘幽鸮’乃虚无之影,岂是凡魂可驭?枷锁反成囚笼,容器渐被腐蚀……后世子孙,血脉皆染其影,代代相传,积重难返……‘代身’之法,非是转移,乃是……分流!将溢散之影蚀导引入冢蜡,暂保宿主清醒,然宿主亦将渐染蜡性,终有一日……同化!循环……早已注定!欲破局,非是净化,非是毁灭,需……直面‘幽鸮’,直面己身之影,重新……定义‘容器’!然‘幽鸮’无形无质,唯于‘心象’深处可见……危险……九死……无生……
这信息量太大,太颠覆!初代不是悲壮的牺牲者,而是野心勃勃的“窃火者”?守陵人的职责不是守护,而是维持一个注定崩溃的“分流”系统?所谓的平衡,从一开始就是走向共同毁灭的缓刑?
直面“幽鸮”?在心象深处?
没时间消化了!那聚合怪物压缩的毁灭性能量核心已经光芒爆射,即将喷射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默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求生本能、近乎自杀的举动!
他没有试图防御或躲避,而是猛地将守陵刻刀,狠狠刺向了自己那完全蜡化的右手手掌!
“噗嗤!”
想象中的阻力并未出现,刻刀如同刺入一块稍微坚韧些的油脂,轻易地穿透了蜡质!没有流血,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打通了什么关窍的奇异感觉!
就在刻刀刺入的瞬间——
“轰!!!”
他蜡化的右手,乃至整条右臂,内部仿佛有某种沉睡的、与蜡湖同源的力量被彻底激活了!暗沉的金黄色光芒从他右臂的蜡质皮肤下透射出来,无数细密如蛛网的、闪烁着幽光的纹路在蜡质表面浮现、流转!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原始威严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这气息,与外面那聚合怪物核心的“影蚀”之力,竟有七八分相似!却又多了一丝……属于活物的、挣扎的意志!
是陈默的意志!是他血脉中属于“窃火者”后裔的、那被诅咒却未曾完全屈服的本源,与他右臂积累的冢蜡和“影蚀”残渣,在守陵刻刀这“钥匙”的刺激下,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短暂融合!
他感觉自己的右臂不再属于自己,又仿佛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抬起这只散发着暗金与幽光、纹路流转的右臂,不是去格挡,而是张开那蜡化的五指,主动迎向了那道从裂缝外射来的、凝聚了怪物全部力量的毁灭性能量核心!
“嗡——!”
能量核心撞击在蜡化的手掌上,没有爆炸,而是如同泥牛入海,被那只诡异的手臂疯狂地吞噬、吸收!暗金与幽光交织的纹路亮度飙升,陈默整条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皮肤下的蜡质如同沸腾般翻滚,仿佛随时可能承受不住这恐怖的能量而彻底崩溃!
“啊啊啊——!”
这一次,是陈默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这不仅仅是肉体的负担,更是灵魂的灼烧!那能量核心中蕴含的无数怨念、疯狂、以及精纯的“影蚀”之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他的灵魂上!涤魂草实的清凉被瞬间压制,怀中的草实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表面出现了裂纹!
他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摆,眼前景象扭曲,无数混乱的幻象闪现——先祖与“幽鸮”的契约、历代守陵人的挣扎与沉沦、蜡湖中无数沉眠者的绝望……以及,深藏于他内心深处的,对平凡生活的渴望,对这不公命运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力量”的隐秘向往……
这就是……“心象”吗?这就是“幽鸮”藏身之所?
在外界,那聚合怪物在射出能量核心后,残存的身体终于彻底崩解,化作漫天燃烧的蜡雨,落入下方翻腾的蜡湖。而陈默的右臂,在吞噬了那能量核心后,已经膨胀到近乎畸形的程度,暗金色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着,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多,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更强恶臭的蜡油。
他单膝跪地,靠着左手的刻刀死死支撑,才没有倒下。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种……诡异的“饱胀”感,仿佛他体内被强行塞入了一个即将爆炸的太阳。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要么被这力量撑爆,要么……被这力量彻底同化,成为蜡湖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下一个更可怕的“聚合怪物”的雏形。
必须……必须做点什么!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引导着那几乎失控的、在右臂中奔腾咆哮的混合能量,沿着手臂,逆向灌注回守陵刻刀之中!
刻刀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刀身瞬间变得滚烫,甚至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但它是守陵人的信物,是初代“窃火”的工具,它本身,就拥有容纳和引导这股力量的特性!
当能量灌注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陈默猛地将滚烫的、仿佛随时会液化滴落的刻刀,狠狠插入了脚下的地面——不是随意的地方,正是这净源洞窟的中心,那口仍在喷涌着清绿混合光柱的净源井的井沿!
“咔嚓——!!!”
仿佛玻璃破碎的脆响!井沿的石质在刻刀与狂暴能量的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隙!更加狂暴的、混合了净源生机与引魂死寂、此刻又加入了被陈默右臂初步“过滤”过的、带着他个人意志与庞大“影蚀”之力的能量,如同找到了决口的洪水,沿着那道裂缝,疯狂地反向灌注进入净源井深处!
井中那清绿交织的光柱猛地一滞,随即颜色变得无比混沌、斑驳!清澈的井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粘稠,颜色向着暗金和污绿转变!整个洞窟的震动达到了顶点,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
陈默感到自己与这口井,与这片土地,与那深藏于蜡湖之下的“幽鸮”根源,产生了一种极其短暂、却无比深刻的连接!
透过这连接,他“看”到了——在蜡湖的最深处,那搏动的巨大阴影,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淡漠、却也带着一丝……被惊扰的疑惑的意念,如同深水中的波纹,荡漾开来。
它……注意到他了。
不是作为需要清除的异物,也不是作为维持循环的工具。
而是作为……一个试图撼动枷锁的……变量。
下一刻,无法承受的能量冲击从井口再次爆发!
“轰!!!”
这一次,是真正的物理爆炸!井口彻底炸裂,浑浊的井水混合着狂暴的能量向上喷发,将洞窟顶部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了上方……灵堂那昏黄的油灯光芒?
陈默被这股最后的爆炸力量狠狠抛飞,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只看到自己那过度膨胀、布满裂纹的右臂,正在快速萎缩、恢复原状,只是那蜡化的色泽,似乎变得更加深沉,内部流动的幽光纹路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烙印,留在了那冰冷的蜡质之下。
而他手中,依旧死死握着那柄守陵刻刀。只是刀身之上,多了一道蜿蜒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暗金色细线。
洞窟内,净源井已毁,涤魂草在能量风暴中化为齑粉,只留下陈静姝的骸骨,在尘埃中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仿佛无声地诉说着又一个试图反抗、却结局未卜的故事。
能量的余波顺着炸开的窟窿,向上方的灵堂扩散而去。那上百具围坐的蜡像,在这混杂着净化与侵蚀、秩序与混乱的奇异波动中,齐刷刷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最古老的那具蜡像,空洞的眼窝,似乎微不可查地转向了窟窿的方向。
灵堂,不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