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快下班时。
代悦埋首在一堆智能灌溉系统的预算报告里,指尖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跳跃,试图将几个明显超支的单项成本压下去。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林夜。
她按下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喂?”
电话那头,传来林夜熟悉的嗓音:“下班了吗?”
“还没,有点事没处理完。”她下意识地回避。
“我在你楼下。”他的语气自然。
代悦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那辆橙红色的牧马人果然如同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守望者,静静趴在楼下的梧桐树荫里,车身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回国这半个月,这几乎成了雷打不动的固定节目。
她原以为时间和距离能冲淡一切,能让重逢变得从容,甚至让彼此走向疏离。
可林夜这家伙,偏偏像一块磐石,稳稳立在原地,日复一日地出现在这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强势,将她重新裹挟进一种既熟悉又令人心慌意乱的节奏里,让她无所适从,却又……狠不下心真的拒绝。
她沉默地收拾好东西下楼。
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淡淡车载香氛和他身上特有清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包裹。
这味道让她有种想逃的冲动,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安心。
林夜侧过头看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声音放缓了些:
“累不累?新工作还习惯吗?”
代悦避开他的目光,系好安全带,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语气尽量平淡:
“还好。公司架构挺清晰的,爸给我安排的助手也得力,没什么不习惯的。”
她的回答总是这样,礼貌,周全,像裹着一层薄薄的茧,将真实的情绪小心翼翼藏起来。
“习惯就好。”林夜启动车子,方向盘一打,流畅地汇入车流,驶向通往木子山村的方向,
“我妈知道你这几天忙,今天特意炖了你爱喝的莲藕排骨汤,小火炖了一上午。”
代悦的心像是被细微的电流触了一下,一股暖意悄悄蔓延。
她低声应了一句:“嗯,费心了。”
对话似乎就此告一段落。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和窗外城市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这沉默并不完全尴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有许多未尽的话语漂浮在空气中,沉甸甸的。
他总是这样,在她下班时准时出现,接她回老宅吃午饭。
母亲吴秀兰变着花样准备她爱吃的菜,林森偶尔也会问几句公司的情况。
来到宁县后,那种家庭的温暖和包容,像一张柔软的网,让她一点点软化、松动。
她无法否认,心底某个角落,每天都在隐隐期待着楼下那辆准时出现的橙红色牧马人,期待着这种被家人惦记、被默默守护的感觉。
她很贪恋这份温暖。
在老家,少了外面的应酬,天天只是跟家人朋友吃饭。
这种感觉非常好。
不仅中午,晚上的聚餐也成了雷打不动的日程。
地点通常在木子山庄的包间。
围坐在一起的,是如今宁市最核心的几个人物:林夜、代青兰、曾诚、代青山夫妇,有时从县里过来的容佳琳也会加入。
现在,又多了一个她。
席间谈论的,多是宁市如火如荼的建设、各个项目的进展、以及捕捉到的国内外最新动向。
气氛总是热烈,洋溢着共创大业的豪情。
在这种场合下,她和林夜的角色会悄然转变。
他们更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会就某个农业技术节点的优化交换意见,会讨论智能灌溉系统如何与未来城市的水循环规划衔接,也会对杨立军那边手机项目遇到的瓶颈提出建议。
他们的交流专业、高效,思维碰撞间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常常引得曾诚颔首,代青山面露赞许。
她有时会在一旁安静观察,看着林夜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
与曾诚探讨技术前沿时目光锐利,与张光辉等人交谈时爽朗大气,对杨立军、林雁这些年轻一代又不乏提携与指引。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令人折服的格局和掌控力,还有一种独特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甚至着迷的魅力。
这让她心乱,也更加难以抚平内心的波澜。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一个周末的傍晚,似乎被一则突如其来的喜讯打破了。
那天的家宴设在代青兰家中,气氛比平时更为轻松融洽。饭后,大家移步客厅喝茶闲聊。
代青兰和曾诚相视一笑,眼神交汇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温情。
代青兰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她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目光柔和却明亮,带着一种罕见的羞涩。
“各位,”她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有件事,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她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身旁曾诚的手。
幸福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我和曾诚……我们决定在元旦的时候,办个简单的仪式。”
话音落下,客厅里有片刻的寂静,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好消息,随即被热烈的祝福声打破。
“太好了!”代青山率先开口,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恭喜小妹!恭喜曾院士!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赖玉英也连声道贺,眼角有些湿润:
“小妹,真是太好了!看到你们这样,我太高兴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容佳琳笑着打趣:“这可是咱们宁市的大喜事!恭喜二位!到时候喜酒可不能少了我们的!”
林夜也笑着举杯,语气诚挚而温暖:“代教授,曾院士,恭喜!这真是天作之合,我们都为你们感到高兴!”
代悦也真心地笑着,心中被温暖的感动填满。
这个消息让她感觉开朗了好多。
她为代青兰感到高兴,也为曾诚感到开心。
她看到曾院士看向代青兰时,眼中那份沉稳而深情的目光,那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愈发醇厚的相知相守。
那种简单、坦诚、被所有人祝福的幸福,美好得让人羡慕。
她不自觉地用余光瞥向身边的林夜,他正微笑着与曾诚碰杯,侧脸的线条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一刻,代悦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酸楚和失落。
那样的幸福,似乎离自己很近,又仿佛隔着万山重水。
她与林夜之间,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去、横亘在中间的孩子、以及不确定的未来,像一道无形的巨大鸿沟,横亘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
家宴在欢乐的祝福声中结束。
林夜照例送代悦回家。
“今晚的月色很好。”林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寂静,似乎想找些话题。
“嗯。”代悦轻轻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蔓延开来,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张力。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悦悦,”林夜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犹豫,
“看到代教授和曾院士这样,我……”
“我有点累了。”
代悦轻声打断了他。
“明天公司还有个早会,我想早点休息。”
她不想听他说下去。
害怕听到任何承诺,也害怕听到任何解释,更害怕自己会心软,会动摇。
此刻,她只想紧紧守住眼前这脆弱的、来之不易的平静。
哪怕明知,自己的心湖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林夜侧头看着她刻意回避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缓缓咽了回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前方,专注地看着被车灯照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