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级市的“环球酒店”顶层宴会厅里，水晶灯的光芒碎在香槟塔上，折射出层层叠叠的金辉。侍者端着盛有鱼子酱的银盘穿梭其间，领口的浆白衬衫泛着冷光，每一步都踩得精准，像在丈量这场晚宴的阶层距离。林晟坐在角落的餐桌旁，指尖反复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这是他特意在上海定制的阿玛尼，花了三个月工资，可此刻在满场的杰尼亚、古驰中间，仍像块突兀的补丁。
“林总，久仰。”邻座的男人端着酒杯凑过来，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鹦鹉螺表壳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我是盛景地产的张涛，我们公司下个月在港股挂牌，估值100亿。”他说着，从助理手里拿过一份烫金的招股说明书，随意放在林晟面前，“你们鼎盛，最近在做滨江地块？小体量项目，玩得开心就好。”
林晟的手指在招股说明书的“100亿估值”上顿了顿，指尖有些发凉。他想开口说“滨江地块估值8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8亿在100亿面前，连零头都算不上。他端起酒杯，想碰一下张涛的杯子，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身，正跟不远处的开发商谈笑风生，话题里全是“美元债”“海外并购”，那些词汇像细密的针，扎得他耳膜发疼。
宴会厅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行业新闻，画面闪过“房企上市潮”的标题，配着“上市房企融资成本降低30%”的数据。林晟盯着屏幕，想起自己上周去银行贷款时，客户经理看他的眼神——“鼎盛负债率85%，只能走信托，年化12%起”。那时他还觉得无所谓，可此刻坐在这片珠光宝气里，他突然明白：没上市的房企，再大的地王也只是“县城玩家”，进不了真正的富豪圈子。
“听说了吗？张涛这次上市，光是投行费就花了5000万，人家玩的是资本，咱们玩的是泥巴。”旁边桌的对话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林晟攥紧酒杯，指节泛白，红酒晃出杯口，滴在白色桌布上，像一道刺目的血痕。他想起自己十年前从县城出来，背着蛇皮袋去工地找活干，那时最大的梦想是“在市里买套房子”；后来开了建材店，梦想变成“做开发商”；现在拿了地王，梦想却成了“被人看得起”——可这道门槛，比他想象中高太多。
晚宴过半，张涛上台发言，手里拿着激光笔，对着ppt上的“全国top50房企”名单指点：“未来三年，盛景要进全国30强，靠的就是上市融资、高杠杆拿地。那些没上市的公司，迟早会被淘汰。”台下掌声雷动，林晟坐在人群里，像个局外人。他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地王像块烫手的山芋——没上市，就融不到低成本资金，高杠杆早晚会压垮自己；可上市了，就能进圈子、拿资源，就能让这些嘲讽他的人闭嘴。
离开酒店时，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林晟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全是汗。他没让司机送，而是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边的霓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快缩成一团，像他忽明忽暗的心思。他掏出手机，翻出会计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他知道鼎盛的负债率85%，根本达不到上市标准，可张涛的嘲讽、宴会厅的落差，像两只有力的手，推着他往那条险路上走。
“喂，老刘，来我家一趟，有急事。”林晟按下拨号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会计老刘赶到时，林晟的书房里已经摊满了文件。台灯下，《鼎盛资产负债表》上的“85%负债率”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是林晟写的“目标：负债率58%，营收虚增20亿”。老刘拿起报表，手都在抖：“林总，这不行啊，虚增营收、做低负债，是财务造假，要坐牢的！”
“坐牢？”林晟冷笑一声，把张涛的招股说明书扔在桌上，“不上市，咱们迟早被高利息压死，到时候连坐牢的资格都没有！你看张涛，上市了就是‘资本大佬’，没人问他以前做过什么。咱们只要上市，融到钱，就能把窟窿补上，到时候谁还记得这些？”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滨江地块的施工灯，灯光在黑暗里像一点微弱的希望。“我已经问过了，信诚会计师事务所能做，他们帮好几家房企包装上市了。你明天就去对接，就说鼎盛要上市，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报表做漂亮。”
“可……可58%的负债率，要做掉27个百分点，还要虚增20亿营收，难度太大了，而且风险……”老刘还想劝。
“风险我担！”林晟打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这里面有50万，是给信诚所的‘顾问费’，明天你带过去，就说事成之后，再给50万。告诉他们，鼎盛上市了，以后的审计业务都给他们做。”
老刘看着桌上的银行卡，又看了看林晟眼底的偏执，知道再劝也没用。他拿起银行卡，手指冰凉——他跟着林晟干了五年，看着他从建材商做到开发商，却没想到，这场阶层跃升的梦，最终要靠造假来圆。
送走老刘后，林晟坐在书房里，翻出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鼎盛地产董事长”，没有任何上市公司的标识。他把名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鼎盛上市倒计时”，每个字都写得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渴望，都刻进纸里。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滨江地块的施工声隐约传来。林晟站在窗前，看着第一缕阳光落在工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上市，只要能进入那个圈子，就算赌上全部，也值了。他没看见，垃圾桶里揉皱的名片上，“诚信经营”四个字，正被晨光照得刺眼——那是他刚开公司时，特意印在名片背面的初心，如今早已被身份焦虑和行业狂欢，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