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带着点凉意，卷着办公楼前梧桐叶的碎影，掠过她的发梢。她站在公司楼下的台阶旁，仰头望着那栋亮着灯火的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墨蓝色的夜空，零星的灯光从不同楼层透出来，有的是格子间里还亮着的工位灯，有的是会议室透出的长条光带，远远看过去，真像被揉碎后撒在黑丝绒上的星辰，固执地不肯熄灭。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她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搭扣。划开屏幕，江生的消息跳出来，白底黑字格外清晰：“合作方临时加码，会议提前到明天早上九点。”
她低头瞥了眼手腕上的表，指针堪堪滑过十点五十。表盘上的夜光涂层泛着淡绿的光，照得她眼底掠过一丝疲惫——其实她刚结束连续三小时的部门复盘会，背包里还塞着没来得及吃的三明治，早凉透了。按理说，她大可以转身走向地铁站，回家泡个热水澡，哪怕只睡四五个小时，也算歇过一晚再面对新挑战。可指尖捏着手机，她心里清楚，这一夜注定是要和咖啡、文件耗在一起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她推开会议室门时，里面比预想中还要安静。长桌是深棕色的实木，两侧已经坐了五六个核心成员，都是眼下项目组里挑大梁的人。有人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出神，屏幕亮着项目流程图；有人手指敲着桌面，眉头拧成个结；还有人端着保温杯，却一口没喝，神情都透着股凝重。主持人的位置空着，那是给合作方代表留的，显然对方还没到。
她轻手拉开靠里的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米白色的笔记本——封皮边角已经磨出点毛边，是她用了两年的那本——又打开银灰色的电脑。指尖在触控板上滑了两下，调出昨天熬到后半夜整理的项目进度报告，密密麻麻的表格里，红黄绿三色标记着不同任务的完成状态，她指尖在“设计模块待优化”那一行顿了顿，正想点开附件，会议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生进来时脚步很轻，大概是怕打扰到其他人。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外套，领口微敞着，露出里面浅蓝的衬衫领，手里端着两杯用纸杯装的咖啡，热气在杯口氤氲成白汽。他走到她旁边，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桌前，杯壁贴着张便签，写着“少糖，你上次说的”。然后他俯身，声音压得很低：“昨晚你在茶水间改报告，他们路过都看见了，刚才还在议论，说你怕是没合眼。”
她没抬头，指尖继续在键盘上敲着，调出设计模块的细节文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这种时候，议论不重要，把事扛下来才重要。
“你准备好了吗？”江生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自己那杯咖啡没动，先拿过她桌上的进度报告翻起来。
她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翻到的那页“潜在风险”上，顿了两秒，再看向他时，眼神里没了刚才的疲惫，只剩平静：“从合作方说要改需求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九点整，会议室门被推开。合作方代表走进来的时候，原本还带着点低低议论声的屋子，瞬间没了声息，气氛骤然紧绷。那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穿一身深灰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看着就价值不菲，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握手时力道都拿捏得刚好，可笑归笑，眼神扫过众人时，那股从职场里浸出来的压迫感，还是让长桌两侧的人都下意识坐直了些。
他在主位坐下，没急着说话，先让助理把一份文件推到桌中央，白色的封皮上印着合作方公司的logo。然后他才开口，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这是我们最新的需求清单。原本按合同，我们以为你们能按时交付基础版，但这两天总公司那边看了初样，觉得还能再提提标准——说白了，我们需要更高质量的成果。”
他顿了顿，指尖在文件封皮上敲了敲，抬眼扫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了半秒：“所以，具体到任务量上，比原计划增加了40%。”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气的轻响。坐在最外侧的小林，手指攥着笔，指节都泛白了，她听见他喉咙里咕哝了句“40%？这怎么可能”，话音刚落，旁边的老周就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出声。
她伸手拿起那份清单，指尖翻过第一页的总览，直接翻到具体条目页。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明显。她的手指在“界面交互需增加三种动态效果”“数据校验模块需兼容三种数据库”这些条目上停了几秒，然后从笔袋里抽出红笔，迅速圈出“动态效果优化”“数据库兼容测试”这几个优先级最高的任务，又在旁边标了个“急”字。
江生接过她递过来的清单，翻了几页后，抬眼看向合作方代表，语气很稳：“我们可以拆解任务模块，按功能分成三组——交互组、数据组、测试组，分组推进。每个小组定一个核心负责人，同步开干，每天晚上碰一次进度，有问题当场协调。”
合作方代表看着他，脸上的笑深了点，却没接话，只说：“听起来很有信心。”
江生点头，目光坦诚：“40%的增量确实压力大，但只要时间安排合理，资源调配得当——比如我们可以申请临时调用其他项目组的技术支持，这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方没再说什么，翻了翻自己手里的笔记本，又看了眼表，只是点了点头，起身说“那我等你们的方案”，就带着助理转身离开了。临走前，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大概是看见她桌上圈着红笔的清单，又或许是想起昨天对接时，她坚持“需求可以改，但要给明确标准”的话，那眼神像是在确认：这个看起来不算起眼的项目负责人，真能扛住？
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这简直是刁难。”小林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声音压不住火气，“我们连原计划里的数据库适配都还没完全消化，现在又要加三种动态效果，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完不成，好扣违约金吗？”
“而且他们给的时间太短了。”老周也皱着眉，手指点着清单上的截止日期，“五天，就算不吃不喝连轴转，也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很难。”她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穿透力，让刚才还带着点抱怨的议论声都停了。她把圈好的需求清单推到桌子中间，让大家传着看：“但我们必须做。”
她抬眼环视众人，目光从小林泛红的眼角扫过，落在老周捏着进度表的手上，又看向江生——他正拿笔在纸上画任务拆解图。然后她继续说：“你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项目推进？不是。这是一次机会。合作方是行业里的头部公司，要是我们能在这种极限时间里完成，不仅能在他们那儿赢下长期信任，以后他们的项目优先考虑我们；往内部说，这事儿成了，就是公司今年的标杆案例，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眼里慢慢褪去的焦躁，多了点亮：“意味着下次晋升评估时，你们的名字会被优先提起；意味着以后再接项目，你们有底气争核心岗位；甚至意味着，下一个大项目，我们团队有机会拿主导权。”
说完，她从笔袋里拿出几支不同颜色的笔，分给旁边的人：“现在别想难不难，我们先拆任务——江生，你跟我捋交互组的人；老周，你对数据模块熟，带数据组；小林，你年轻，反应快，负责每天汇总进度，有问题随时喊我。”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亮纹。刚才还凝重的会议室里，响起了翻文件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小林小声问“数据组需要几个人”的话音——没谁再提“不可能”了，眼里都透着股“要把这事儿干成”的劲。
她顿了顿，看向江生：“我会制定详细的时间表，把每一步都精确到小时。同时，我们会分成四个小组，各自负责不同模块。”
江生接过话头：“我会协调行政资源，申请加班餐和照明设备。大家今晚就可以留下来工作，不用担心后勤问题。”
有人仍然不满，但没人再公开反对。
会议结束后，团队开始行动。打印机嗡嗡作响，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办公室角落里堆起了外卖盒，咖啡杯摆满了桌面。每个人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手边摊开的是刚刚绘制好的甘特图。图表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时间节点，几乎每一项任务都被压缩到了极限。但在最上方的一栏，有一行特别标注：“需江生审批”。
她看着那行字，眉头微微皱起。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任务需要江生亲自审批，但她决定暂时先不问。
深夜两点，打印机突然卡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糟了。”她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查看情况，“第一阶段的初稿必须赶在天亮前提交。”
江生也走了过来，看了看状态灯：“应该是服务器过载了。”
“我联系It试试远程重启。”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操作一边对江生说，“你带U盘了吗？如果这边修不好，我们得去其他楼层打印。”
江生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U盘递给她。
“备用的。”他说。
她接过来，发现U盘外壳有些旧了，表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其中一个字母隐约可见——J。
她没多想，插进电脑，拷贝好文件。
“我去一楼打印中心看看。”她说。
“我陪你。”江生拿起外套。
电梯缓缓下行，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
打印中心的灯光还亮着，机器嗡嗡作响。她将U盘插入接口，点击打印按钮。
几分钟后，第一份材料出来了。
她看着那张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泛起淡淡的灰蓝色，街道上开始有了车流的声音。
她坐回座位，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江生在她对面坐下，递给她一瓶水。
“还有三天。”他说，“别让自己垮了。”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回头一看，那个一直沉默的男同事正从茶水间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饮料。他看见她看过来，表情有些僵硬，随即低下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下了那一幕。
办公室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
她重新打开电脑，继续修改下一阶段的任务分配表。
这场仗，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