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掌案在谛听属于上下都极重视的案子,如今这‘卫通’一落网,不光是李明璋、楚令仪,连黄使都连夜参与审讯。
‘卫通’倒是把硬骨头,也不是说一言不发,只是进了门就笑眯眯东拉西扯。
什么肉炖的时候,只加些花雕酒就好,炖熟了拿黄豆酱拌些醋汁,再加上些香料一蘸,十分美味。
还有老肉有老肉的劲,嫩肉有嫩肉的鲜,旁的不能比。
尤其有一道肉,叫‘不见天’,是从肚子里把尚未见到天日的剖出,直接裹上黄泥荷叶,埋入火堆慢慢烧。
也就是负责审问的都是有些资历的谛听老人,换成新手,还没审出个七七八八,恐怕就受不住了。
一天、两天。
到了第三日,仍是毫无进展。
不得不说能把谛听的人耍得团团转,耍了这么久的角色,的确是个人物,硬是撬不开嘴。
他的易容倒是被扒下来,半面脸颇俊秀,另外半面却是疤痕叠着疤痕,几乎看不清原貌。
且如今又没个网络,没个电脑,即便是在谛听,光对着一张脸想挖出这厮的身份,谈何容易?
就算杨菁猜他是行伍出身,可当兵的多了,要想找准,依旧是大海捞针。
周成都有些烦:“这什么时候结案拿钱,上手段吧。”
可像这种硬骨头,老江湖,什么蘸水的鞭子,烧红的烙铁,也没甚作用,且一个闹不好,还容易被他反扑。
这毕竟是个高手。
谁知道暗地里藏了什么底牌。
“别急,他既然瞎扯,咱们也扯,沉住气。”
审问这等事,着急的那一方,必然是落在下风的。
杨菁和黄使说了一声,让差役把他凳子换了,换成一条杠的那种,又拿了盏灯,就搁‘卫通’眼前,直照着他的眼睛。
大家轮班不睡,隔着层隔板,在外面坐好,喝茶聊天打牌。
杨菁还随手展开一副画,挂在墙上来给大家平添几分雅兴。
李明璋、楚令仪,性子都稳重得很。
至于黄使,其实听说他年轻时是个暴脾气,只在谛听磨了几十年,磨成了圆润的鹅卵石。
说了半日的闲篇,‘卫通’困得打了几次呵欠,都被差役拿针戳醒。
夜色渐浓,刑房内,周围挂满血淋淋的刑具,窗外风声呼啸,隐隐似鬼哭狼嚎。
这氛围好极了。
杨菁轻声道:“不如咱们来讲个故事提提神?”
周成赶忙点头,让刘娘子帮着弄了一桌点心小食,沏上壶茶汤,暖暖和和地一边吃一边听。
“我前阵子看咱们的旧卷宗,好像是壬戌年的卷,里头记载了一桩案子。”
杨菁的声音平缓温和,不疾不徐的。
“之前咱们有个老刀笔吏,叫老秦,他从外地办完了案子回京,路上却遇见了大风大雨,不小心没计算好路程,回到京城外时,城门已经关了。”
“那会儿城门守得严,就算有咱谛听的令牌,也要层层通报,费时又费力,老秦琢磨,等通报完,来了消息,打开门,差不多天都要亮,他也懒得顶风冒雨去折腾,正好看见附近有一座破庙,干脆就进去避一避,天亮再回京便是。”
“夜深人静,风雨交加,老秦进门时,里头已经有人在,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汉子,生得一脸苦相,有点老态。”
“那汉子看见老秦,似是吓了一跳,半晌才镇定下来,赶忙招呼他赶紧走,满脸的惶恐焦虑。”
“‘这地方不干净!’”
老秦这人很是诧异,汉子就跟他讲,他刚才是一时着急,慌不择路,被风雨追着进了这破庙,进了才想起来,这地处以前可不是破庙,临着官道,是个食肆。”
这食肆是一对夫妻在经营,小夫妻乃是同乡,两口子守着小店,做个小本生意,虽然赚不来大钱却也衣食无忧。
“本来两人过得挺幸福,妻子都怀了身孕,马上两个人就要有孩子,丈夫很高兴,每日越发卖力工作,不曾想有一日丈夫出去进货,紧赶慢赶地提前了一日回家,等回来开门进屋,居然听见妻子正在床上与人调情。”
“这对奸|夫|淫|妇,竟然商量着要弄死丈夫,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丈夫怒火上涌,抄起剁骨刀就把妻子和她奸|夫一起剁成了肉泥。”
老汉摇了摇头,面上隐约流露出一丝惊惧哀叹。
“唉,隔日有个熟客路过,看见只有丈夫一个人在煮饺子,心下还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只当是那妻子出门去了。”
“从此以后,丈夫一个人守着灶台,经营小小食肆,日子渐渐过去,他下定决心要开始新的生活,娶个新妇生儿育女。”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媒人登门给他说媒之后,每天晚上,丈夫只要睡着就会做梦。”
“梦里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漂亮女子冲着他微笑,这女子似乎就长了一张被他杀了的妻子的脸,却更美丽些,一开始,女子只在食肆门口徘徊,后来进了屋子,没几日,人竟然都走到了他的床头,甚至呼吸相闻,离得特别近。”
“丈夫心里害怕极了,有一天早晨起来,甚至看见自己脖颈上出现一道很深的红手印,这时有个食客告诉他,他要想活命,就得在这里盖一座庙来镇一镇,或许能镇上三五年。”
老秦听得入神,轻声问:“就是这座庙?”
汉子点点头。
“如今三五年已过,唉,这庙也开始不管用了。”
说着,汉子指了指墙上,“你看那画。”
老秦便借着篝火的微光,顺着老汉的视线看过去,墙上的确挂了副画。
画有些旧,泛着黄,画的是个背着个长发漂亮女子的小郎君。
“那画也不知是哪位名家所作,画得栩栩如生,两个人都像活了一般。”
杨菁压低了一点声音。
此时夜幕下,风声起,满座刀笔吏听得入神。
“汉子看着那画,面露恐惧,轻声道:‘这画里以前没有男人,只是那个女子的画像,可如今,可如今……’”
老秦登时打了个哆嗦,浑身冷得厉害,连忙拨了拨柴火堆,火光忽明忽暗,他忽然回过神,皱眉看那汉子。
“既然这地方这般不干净,深更半夜的,你又来做什么?”
“这夫妻二人的恩怨,你又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