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红旗厂锈迹斑斑的屋顶上时,“神经中枢”的所有部件,终于全部制造和编写完成。
王大锤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好的线圈,嵌入电木骨架的凹槽中,孙志则用一根镊子,将那枚手工打磨的亚克力透镜,精准地安装在预留的位置。
最后的组装,由林旬亲自完成。
他的手指沉稳而有力,将一个个精密的零件,按照图纸,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组装一个工业部件,而是在修复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当最后一个螺丝被拧紧,一个拳头大小,外形有些古怪,混合着金属、电木和塑料质感的“怪物”,正式宣告诞生。
它就是蓝图公司倾尽全力,熬了整整一个通宵打造出来的“神经中枢”——熔体状态实时传感系统V1.0。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东西。
一夜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期待和紧张。
“装机,测试!”
林旬一声令下,张涛立刻指挥工人,将这个“神经中枢”安装到“奇美拉”挤出机的模具段。
陈浩将数据线接入386电脑,做了最后的检查。
“林哥,系统自检通过,随时可以开始。”
“好”林旬深吸一口气,走到机器的操作台前,“升温,进料,目标参数……就用我们失败次数最多的那一组。”
他要用最苛刻的条件,来检验这套系统的成色。
机器再次轰鸣起来,加热区的温度迅速攀升。当废旧渔网的碎片被送入螺杆,在高温高压下熔化,缓缓推向模具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386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几条不同颜色的曲线,代表着压力、温度和流量的原始数据,开始剧烈地跳动,杂乱无章,充满了噪声和干扰。
失败的场景,似乎又要重演。
“陈浩,激活算法!”林旬的声音传来。
陈浩咬着牙,按下了回车键。
就在他按下回车的一瞬间,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新的窗口,一条绿色的曲线,凭空出现!
这条绿色的曲线,就是卡尔曼滤波算法根据输入的“乱麻”数据,实时“预测”出的熔体真实状态曲线!
奇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发生了。
那几条狂乱跳动的原始数据曲线,依旧在疯狂地舞动。但那条代表着“预测”与“修正”的绿色曲线,在经历了最初的几次微小波动后,竟然迅速地收敛、平滑,最终,稳稳地趋向于一条近乎完美的直线!
算法,跑通了!
它像一个无形的幽灵,在混乱中,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唯一真实的“本质”!
“反馈回路,启动!”林旬再次下令。
陈浩敲下第二个指令。
绿色的“预测曲线”不再仅仅是显示,它开始向机器的控制系统,发出实时的调整指令!
只听见挤出机的螺杆电机,发出了几声细微而急促的转速调整声,加热区的功率指示灯,也开始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闪烁。
机器,仿佛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按照预设程序死板运行的钢铁疙tA们,而是在根据熔体的“脾气”,实时地、智能地调整着自己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模具的出口。
一根乌黑的、晶亮的、粗细均匀得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纤维,正源源不断地、流畅无比地被挤出,在冷却水槽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被卷绕轮平稳地收起。
没有断裂,没有凹坑,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它完美得,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产物。
“成功了……”
不知是谁,用梦呓般的声音,说了一句。
下一秒,整个实验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年轻的技术员们把图纸扔向天空,几个性情粗犷的老工人,甚至把满身油污的王大锤给抬了起来,兴奋地往天上抛。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狂欢的一幕,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心,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的林旬,眼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了。
从今天起,蓝图公司,将不再是以前那个蓝图公司了。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林旬办公室里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晚晴擦了擦眼睛,跑过去接起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蓝图公司。”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是市建委的何振国,但他的语气,却异常严肃。
“晚晴同志吗?让林旬接电话,紧急情况。”
苏晚晴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将话筒递给走过来的林旬。
“何主任,我是林旬。”
“林旬,你现在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何振国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过两天...有个人要来参观你的SAm路面”
“谁?”林旬的眉头微微皱起。
电话那头,何振国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斟酌用词。
“国家计委,装备司的,张承业副司长。”
张承业!
当这个名字传入耳中,林旬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前世,在他主持的数个国家级重大项目中,这个张承业,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他不是敌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林旬还很敬佩他。
他是一个坚定的“国家主导、系统集成”技术路线的拥护者,一个手握重权,能够影响国家下一个五年计划技术走向的顶级技术官僚。
但他也是一个保守派。
他信奉的是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的稳妥路线,对于林旬这种从底层冒出来的、带有“野路子”色彩的颠覆式创新,他始终抱着一种审慎,甚至是怀疑的态度。
前世,林旬的数个超前项目,都曾因为张承业一句“技术风险过高,建议暂缓”,而被拖延数年,错失了最佳的发展时机。
他怎么会来?
一个滨海市的沥青路面技术,怎么会惊动这种级别的人物?
林旬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林旬?你还在听吗?”何振国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在。”林旬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何主任,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他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那个小小的“神经中枢”,那根完美的“龙筋”纤维,或许能让他赢得一场战斗。
但张承业的到来,意味着他要面对的,将是一场关乎路线、关乎理念、甚至关乎未来十年国家技术资源走向的,更宏大的“战争”。
而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