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早田的倒影与沉沉的夜色彻底融合。
随着最后一丝阳光被吞没的刹那,世界如同舞台切换了布景,发出了一声无声、却足以令人战栗的呻吟。
咖啡馆内,暖黄色的灯光剧烈闪烁,颜色陡然变得昏黄污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污。
舒缓的音乐扭曲成了断续刺耳的噪音,像是坏掉的留声机在尖叫,然后彻底死寂。
醇厚的咖啡香被一股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覆盖——那是铁锈、过期食物、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物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早田猛地站起身。
窗外,已是另一番天地。
路灯亮起,投射下的不再是光明,而是粘稠、朦胧的暗紫色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阴影衬托得更加浓重、蠕动,仿佛活物。
街道迅速变得“空旷”,但这种空旷令人毛骨悚然——并非无人,而是残存的行人都变得怪异。
他们裹紧破旧暗淡的衣服,低着头,以一种近乎爬行的僵硬姿势快速移动,影子在紫光下拉扯得细长扭曲,不像人影,更像是什么被惊扰的穴居生物。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墙壁。
白天整洁的墙壁、橱窗、广告牌,此刻被无数狰狞疯狂的涂鸦所覆盖。
这些涂鸦并非随意涂抹,而像是由无数人的痛苦和恶意汇聚而成的浪潮,无声地咆哮着:
“废物!考这么点分还不如去死!”
“我跟你妈离婚了,以后别来找我要钱!拖油瓶!”
“你是猪脑子吗?!这么简单都不会!!”
“女儿,你弟要买房,你那点工资先拿来用用。”
“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活着浪费空气!”
“加班!全部加班!做不完就别想走!” “都是为你好!听我的!”
“我爱你…但你得先答应帮我还债…”
“凭什么他升职不是我?!”
这些字句扭曲、叠加、相互撕扯,充满了怨毒、压力、背叛和绝望。
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墙壁上微微蠕动,甚至能看到由负面情绪凝结成的“泪水”从字迹上滑落,留下污浊的痕迹。
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月亮。
那月亮大得极不自然,仿佛紧贴着地面,巨大、苍白、冰冷,散发着清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光辉,如同一只巨大无比且冷漠的眼睛,俯视着地面上这场丑陋的噩梦。
它的光芒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让一切污秽和扭曲都无所遁形。
早田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不适,胃里翻江倒海。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发出的是生锈铁片摩擦的“嘎吱”声。
冷风裹挟着更浓的恶臭和隐约的呜咽声扑面而来。
他强迫自己行走在这条熟悉、却已彻底异化的街道上。
他看到:
一个由无数张焦虑、苛责的脸孔融合而成的巨大肉团,蠕动着追赶一个瘦小、不断道歉的阴影,发出“不够好!永远不够好!”的尖锐复合音。
一滩如同沥青般的粘稠物从下水道口溢出,里面伸出无数只挣扎的手,抓着空瘪的钱包和账单,发出绝望的啜泣声。
几个由“嫉妒”和“流言”化形的瘦长鬼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喷射着黑色碎屑的大嘴,围绕着某个角落窃窃私语,所过之处,连光线都变得黯淡。
这就是梅特隆星人所说的……人类阴暗面的具象化?
他路过一栋居民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透过一些没有拉紧窗帘的窗户,他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
那些在白天享受着“完美”家庭生活的人们,在睡梦中,他们的“美梦”正在变质!
一对白天看似恩爱的夫妻,在梦中,他们的身体被无数争吵的言语化作的锁链捆绑在一起,相互撕咬,脸上却带着僵硬“幸福”的微笑。
一个白天事业有成的男人,在梦中被困在无尽的文件山中,文件化作贪婪的嘴巴不断啃噬他的身体,而他的家人站在旁边,身影模糊,只是不断伸手向他要着各种东西。
一个孩子躺在床上,梦中的他却被写满“期望”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床边围绕着由“别人家的孩子”幻化出的幽灵在不断的嘲讽着他。
只要做梦的人内心深处还存在恐惧、愧疚、压力,这些负面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在夜晚反噬他们,让美梦变成永无止境的噩梦!
这个世界将白天给予甜蜜,在夜晚则会施加双倍的折磨!!
而就在他被这可怕的真相震撼时,前方的巷子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啜泣声。
早田立刻循声望去。
在一个堆满扭曲涂鸦的垃圾箱旁,一个穿着破旧小白裙、抱着脏兮兮布娃娃的小女孩正蜷缩在那里,低声哭泣。
她的对面,一个由浓烈黑暗凝聚成的怪物正在形成——它像一团不断滴落黑色粘液的阴影,隐约呈现出扭曲的人形,发出“赔钱货”、“早知道就不要你了”、“还不如换点彩礼”之类的恶毒低语,伸出污秽的触手抓向女孩。
女孩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只是紧紧抱着娃娃发抖。
那一刻,早田忘记了自身的无力,忘记了周围的恐怖,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行动。
“离她远点!”他怒吼着冲了过去,再次挡在了弱小者与黑暗之间。
那怪物被惊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噪音,更多的负面情绪触手向他抽来!
早田本能的抬手格挡,但奇怪的是被触手击中后没有物理的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绝望、自我否定和被抛弃的痛苦感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几乎要将他吞噬!
“没用家伙……” “保护不了任何人……” “你自身难保……”
恶毒的耳语再次响起。
不!绝不能这样!
他不再去想着“战斗”,不去想自己有没有力量。
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信念,所有的的决心,高度浓缩,化作最纯粹的“守护”与信念!
他不是在对抗黑暗,他是在用自己的身躯,去构筑一道无形的墙壁!
他回想起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早田我被你英勇牺牲精神所打动,从今往后你我一心同体共同守护地球吧。”
而在那之后。
便是最初的开始
秋子:你是怎样被救的?
早田:我是被那个巨大的宇宙人救的。
秋子:他叫什么名字?
早田:他……没有名字……就叫他奥特曼吧。
奥特曼……
这个名字不再是遥远的故事,而是刻入他灵魂的誓言!
不是他拥有了奥特曼的力量,而是他——选择了成为奥特曼!
光,是外来之力,但做出守护决定的,始终是他自己的心!
“嗬啊——!”
早田发出一声充满力量的怒吼!
他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体内深处迸发!
瞬间驱散了侵入脑海的冰冷与绝望,沿着手臂的奔腾涌动!
他甚至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对着那抓向小女孩的触手,狠狠一拳挥出!
而就在他挥拳的瞬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拳头之上,竟然覆盖上了一层微弱却无比清晰、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粒子!
那光芒纯净而温暖,虽然远不如变身时那般璀璨,却蕴含着一种无比坚实的“存在”感!
砰!
覆盖着微光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扭曲的阴影触手上!
“嘶嗷——!!!”
那怪物仿佛被灼热的烙铁狠狠击中,发出了远比之前凄厉百倍的惨嚎!
被击中的触手瞬间崩溃,化作缕缕恶臭的黑烟消散!
那光芒甚至顺着触手蔓延而上,灼烧着它的本体,如同阳光消融冰雪!
怪物惊恐万状地剧烈扭曲,再也顾不上猎物,发出痛苦的尖啸,猛地缩回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一丝丝即将散尽的黑烟。
早田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那上面的微光正缓缓散去,但残留的温暖和澎湃的力量却真实不虚。
那不是幻觉!
“呜……”身后传来小女孩细微的呜咽声。
早田立刻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转过身,蹲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可亲。
他散去光芒的拳头,此刻看起来只是普通人的手,却刚刚击退了黑暗。
“没事了,小妹妹。”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坏东西被打跑了,已经没事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她看了看早田刚才发光打跑怪物的手,又看了看他温和的眼睛,眼中的恐惧终于渐渐消散。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谢谢叔叔”,然后抱着她的破布娃娃,飞快地跑进了更深的小巷,消失不见。
早田站起身,目送她离开,直到确认她真的安全了。
他再次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触感。
梅特隆星人的话,佐菲的教导,在此刻如同拼图般完美契合。
“已经成为奥特曼的你,真的还需要那个小小的变身器吗?”
“真正的意义,在于‘选择’本身,在于‘行动’本身。”
“选择守护那些微小,而又闪烁不定的光,正是因为它们存在于黑暗之中,才显得更加珍贵和需要被守护。”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奥特曼,从来不仅仅是一个来自m78星云的巨人。
它是一种选择,一种誓言,一种无论是否拥有巨大化力量、都绝不放弃守护与希望的信念!
他失去的,从来不是奥特曼的力量。
他暂时迷失的,是作为奥特曼的“心”。
而现在,他找回来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了他的全身。虽然虚弱依旧存在,但那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枷锁,而只是一个需要克服的现状。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污浊的紫光和巨大的冷月,望向了城市中心那座最显眼的建筑——威托队总部。
他的队友们还在那里。
森川、宫泽、岚、小野寺、村正……他们并非敌人,他们是和他一样,被这个巨大的梦境所囚禁、所折磨的受害者!
他怎么能放弃他们?他怎么能独自清醒?
奥特曼,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被拯救的人!
他要回去,但这一次不是以需要被监管的“病人”身份,也不是以“奥特曼”的身份。
而是以早田进顾问的身份。
他要去唤醒他们,去找到这个梦境的核心,去打破这虚妄的循环!
无论多么困难,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去做!
这是他选择的道路,也是他背负着这个名字所应该做的。
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