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想对着竞赛题目和数据手册焦头烂额,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宿管阿姨在楼下扯着嗓子喊:
“302苏想!电话!长途!快点!”
长途电话?
苏想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
在这个年代,长途电话昂贵且稀少,会打给她的,只可能是家里!
她颤抖着手接过话筒,呼吸都屏住了: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极其虚弱,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想想,是我。”
是姐姐苏念!
苏想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姐……你怎么……你身体怎么样?”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事……”
苏念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长话短说,电话费贵!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苏想愣住了:“姐……你怎么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写信回家诉苦。
“猜的,”
苏念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更加虚弱了几分,
“听着,想想!你知道当初为什么给你选数学系吗?”
苏想被问懵了,下意识回答:
“不是……不是姐姐你让我选的吗?说数学是基础,好隐藏……”
“那是一部分原因,”
苏念打断她,语气急促起来,
“更重要的是,我看了你高中所有的试卷。你文科平平,理科里,物理化学毫无灵性,唯独数学!
虽然基础一塌糊涂,公式记不住,定理不会用,但你那仅有的几道做对的题,尤其是最后那道压轴题,你用的那种又笨又绕、完全不符合常规却偏偏能走通的方法……”
苏念喘了口气,似乎极为疲惫,却坚持说着:
“那说明你骨子里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扭曲的数学直觉!只是被埋没了!
你需要的是最严密的逻辑框架来引导和规范你的直觉,而不是那些需要大量记忆和知识积累的学科!
数学,是唯一有可能让你……让你……”
她的话没说完,但苏想已经明白了。
姐姐为她选这条路,不仅仅是出于隐藏的考虑,更是基于一种冷酷却精准的判断——在她所有烂到底的成绩里,数学,竟然是相对最有“潜力”的那一个?
这个认知让苏想感到一种荒谬的悲凉。
“姐……这次的竞赛题,我完全看不懂……”
苏想趁着姐姐还能说话,赶紧抓住机会求救,她快速而低声地描述了遇到的问题类型和几个关键术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苏念极其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想想,还记得……你小时候,唯一能不吵不闹坐一下午……就是摆弄那些火柴棍,自己琢磨怎么摆出最多的三角形吗?”
苏想愣住了!
那么久远的事情,姐姐居然还记得?
那时候父母都夸姐姐聪明,没人注意她在一旁默默地玩火柴棍。
“你那时候……没人教,自己就隐隐摸到了组合数学的边。”
苏念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
“你只是……缺了那把打开大门的钥匙。你的思维……不像我,是标准的逻辑推导……你更像……一种笨拙的……但方向感很好的直觉。”
苏想屏住了呼吸。
“数学……是工具,更是语言。”
苏念继续说着,偶尔因为气力不济而停顿,
“不要怕它……试着……把它当成你小时候的火柴棍。
数据处理……无非是清理、分类、寻找规律……你细心,耐得住繁琐……这恰恰是你的长处。”
接着,苏念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就着她信里模糊描述的竞赛题型,用一种极其精炼的方式,点破了几个最核心的概念和可能切入的方向。
苏念语速极快,声音也越来越弱,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最后的生命。
苏想拼命地记着,大脑飞速运转,姐姐的话像钥匙,咔嚓咔嚓地打开了她脑中一把把锈死的锁。
“姐……姐!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她激动地低呼。
“……好。”
苏念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想想……别怕……你的脑子……不笨……只是……路不一样……走通它……”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压抑的咳嗽声,然后是母亲王淑芬焦急的声音:“念念!医生!”
“姐!”
苏想的心揪紧了。
“……加油……”
苏念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两个字,电话便被匆忙挂断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苏想久久无法回神。
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眼睛里,恐惧和迷茫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悲痛和决绝的清澈。
原来,姐姐为她选了最艰难的路,却也可能是……唯一能走通的路。
她擦干眼泪,紧紧攥起了拳头。
她开始玩命了。
每天最早到图书馆,最晚离开。
除了上课吃饭,所有时间都泡在了和数据、算法、还有姐姐笔记里那些深奥思路死磕上。
她知道自己笨,就用最笨的办法。
一道题,周炽可能十分钟想出三种解法,她可能需要花十个小时去理解一种解法,然后再花十个小时去思考姐姐提供的那种“另类”思路是否可行,如何实现。
她负责的数据处理部分,更是精益求精到近乎苛刻。
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每一种可能的预处理方法都尝试对比,生怕出一丝差错。
陈知行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他看到她不再是那种全然恐慌的空白,而是带着一种拧紧的、执拗的专注。
虽然眉头总是紧锁,进度依然缓慢,但眼神里有了光。
偶尔,他会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瞥一眼她草稿纸上那些看似笨拙却方向正确的推导,或者在她对某个算法参数犹豫不决时,看似随意地提点一句:“试过方差归一化吗?”
每次他开口,苏想都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抬头,然后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忙不迭地点头:
“谢谢陈同学!我这就试!”
周炽也发现了苏想的变化。他大大咧咧,感觉不到那些细微的情绪,但他能直观地看到结果。
“哇!苏想!你这组数据处理得漂亮啊!噪声滤得干干净净,趋势一下就出来了!”
周炽拿着她处理好的一组数据,啧啧称赞,“你这细致劲儿,可以啊!”
他甚至开始主动把她处理好的数据纳入自己的模型计算中。
只有李泽川,依旧时不时毒舌两句:“哟,状元同学这次没掉链子?难得啊。看来临时抱佛脚也挺使劲儿?”
但苏想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被击垮。
她只是抿紧嘴唇,更加用力地敲击着学校机房的古老计算机键盘,或者更专注地核对数据清单。
她没时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