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山的雪在寅时末停了。
李昭裹着黑氅站在石门前，哈出的白气刚飘起就被山风扯碎。
他摸了摸腰间的星盘，玉质表面还带着体温——这是他昨夜翻来覆去握了半宿的结果。
陛下，工兵已备齐。苏文渊从阴影里走出来，皮甲下鼓鼓囊囊塞着麻绳和火折子，地道口窄，末将带了六个精壮的，都是会水的。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却发颤，不知是冷还是紧张。
李昭转身，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你我在前，亲兵断后。他指腹蹭过石门上斑驳的二字，前世《代州志》里的记载突然撞进脑海——龙首山腹藏古祭坑，通地脉，乱则震。
地道口比想象中更逼仄。
李昭猫腰钻进时，肩甲擦过石壁，迸出几点火星。
霉味混着腐土气涌进鼻腔，他听见身后亲兵抽了抽鼻子，显然被这股子腥气呛到了。
火把在苏文渊手里晃，照出洞壁上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小心脚下。李昭突然停步。
他的靴底触到一片松动的碎石，俯身扒开浮土，露出半块刻着云雷纹的青石板。
前世在洛阳考古所见过类似的纹路——是唐以前的镇墓石。
话音未落，苏文渊脚边的地面突然发出一声。
李昭瞳孔骤缩，本能地拽住苏文渊后领往后带。
两人踉跄着撞进亲兵怀里时，脚下的石板像被巨手掀开的棋盘，碎石混着腐叶哗啦啦往下坠。
下坠不过三息，李昭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落地时他屈腿卸力，手掌按在湿冷的地面上，触感黏腻——是碎骨。
这是...古代祭祀坑！苏文渊的火把终于稳住，光晕里，成排的人骨从墙根堆到洞顶，头骨上还插着青铜箭镞。
洞壁刻满歪扭的符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像活过来的蛇。
李昭抹了把脸上的土，指尖沾到骨粉的腥气。
他凑近洞壁，借着微光辨认符文——这是古越人的地脉咒。他声音发沉，前世在《吴越秘辛》里见过拓本，这里是龙脉核心，当年秦始皇派人封过...
黑暗中突然响起铁链拖地的声响。
南朝的观星师，果然识货。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带着股子腐肉味。
李昭抬头，看见阴影里走出个裹着黑毡的身影，骨杖顶端嵌着颗泛绿光的眼珠，正是契丹萨满乌尔图。
苏文渊的火把掉在地上。
火焰舔着碎骨，映出乌尔图脸上的刺青——是头獠牙外露的狼。
他枯瘦的手指掐诀，骨杖重重砸地：血魂封！
李昭突然觉得太阳穴要炸开。
星盘在腰间发烫，原本流转的星光像被泼了墨，瞬间暗成死灰。
他踉跄两步，后背撞在骨堆上，碎骨扎进甲缝里生疼。
快...找出口！李昭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能感觉到乌尔图的咒力正顺着皮肤往身体里钻，像无数小蛇在啃噬经脉。
星盘突然发出刺痒，那是前世记忆要涌上来的征兆——但现在不是时候。
苏文渊连滚带爬去摸火把，指尖刚碰到火芯，洞顶突然簌簌落土。地道口方向有动静！断后的亲兵突然喊。
李昭耳朵动了动——是金属碰撞声，夹杂着闷哼，像有人在拆墙。
那是李昪的信号。
李昭突然笑了，疼得龇牙。
他早让义子带三百轻骑绕到山后，就等地道里出变故时截断辽军后援。
此刻的动静，该是李昪得手了。
乌尔图的咒语顿了顿，骨杖上的眼珠剧烈转动。你的人？他咧开嘴，黄牙间渗出黑血，正好，等会把他们的魂也封进地脉——
封你娘的！苏文渊突然抄起块头骨砸过去。
乌尔图偏头躲过，骨杖一挥，头骨地撞在洞壁上，碎成白渣。
李昭趁机摸到腰间的匕首，前世学生送的纪念章还在，金属边缘硌着掌心——那是他和这个时代唯一的锚点。
宿命逆转！李昭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像是压了千年的茧。
星盘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洞壁的符文被照得透亮，连乌尔图脸上的刺青都褪成了淡红。
前世的画面潮水般涌来：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学生举着笔记本问老师，五代真的没救了吗；电脑屏幕上跳动的《五代十国疆域图》，寿州的标记被他用红笔圈了七遍；还有猝死前最后一眼，台灯在稿纸上投下的光晕，像极了此刻星盘的光。
给我亮！李昭嘶吼着攥紧星盘。
白光如剑，穿透洞顶的裂缝，在地道里撕开条光路。
苏文渊眼睛一亮，扑过去扒拉碎石：水闸！
这里有块刻着鱼纹的石头，和地形图上的标记一样！
李昭拖着发麻的腿冲过去。
两人合力推开石闸的瞬间，山涧水裹着冰碴地灌进来。
乌尔图尖叫着后退，却被激流卷住脚踝。
他的骨杖飞出去，嵌在人骨堆里，那颗绿眼珠地裂开，流出黏糊糊的黑血。
李昭拽起苏文渊往光路上跑。
水流漫过脚面时，他听见地道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是地脉被惊动了。
洞顶的碎石落得更急，有块巴掌大的石头砸在他肩甲上，震得手臂发麻。
陛下！苏文渊突然指向洞顶。
裂缝里漏下的天光中，无数星芒在跳动，和李昭手中的星盘遥相呼应。
李昭感觉有热流从脚底窜到头顶，那是龙脉在共鸣。
他突然明白俘虏说的是什么了——是他自己，是带着前世记忆的他，让这条沉睡的地脉醒了。
震了！亲兵的喊声响在头顶。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李昭踉跄着撞在洞壁上，星盘险些脱手。
他死死攥住苏文渊的手腕，看见洞顶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碎石像下雨般砸下来。
撑住！李昭吼道。
他能感觉到星盘在发烫，热度透过掌心往全身窜。
前世研究过的地脉走向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哪处该引，哪处该压——但现在，他只能先保住这条命。
地道深处传来更沉闷的轰鸣，像是有巨人在掀翻大山。
李昭望着头顶逐渐扩大的天光，突然笑了。
地震开始了，而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