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茶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姜予安心头的浓重迷雾。
秦医生的话和王孟泽那张无辜又愧疚的脸交替在他脑海中回响。
“太完美了……”
“可能墨先生察觉到了我的仰慕……”
一个过于流畅自然的表演，一个听起来合理却略显自恋的猜测。
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份完美得如同模板的履历，此刻在姜予安眼中不再显得清白，反而透着一股精心修饰过的诡异。
程锦的调查能力他毫不怀疑，但如果一个人从根子上就被设计好了呢？
如果那份“焦糖孤儿院”的记录本身就是一个精巧的谎言的一部分？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固执地钻了出来。
他需要回到源头。
焦糖孤儿院。
王孟泽成长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再次踏上通往孤儿院的熟悉小路，姜予安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再是带着放松或关怀前来，而是怀揣着一个沉重而黑暗的疑团。
焦院长看到姜予安来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予安，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事吧？”
“院长，我没事。”姜予安勉强笑了笑，寒暄几句后，便有些急切地切入正题，“院长，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下……关于孟泽的事情。”
焦院长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孟泽？那孩子怎么了？他好像也挺久没回院里看看了。”
“他……没事。”姜予安斟酌着用词，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只是有些关于他过去的事情，我想了解一下。他的履历上写，他是在院里长大，后来被资助读完书又回来的，对吗？”
“是啊。”焦院长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孩子，命也挺苦的。小时候挺聪明伶俐的，后来确实有一对条件不错的夫妇看中了他，把他领养走了。那会儿我们都替他高兴，以为他终于有个完整的家了。”
姜予安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焦院长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低了下去，“大概过了两三年吧，那对夫妇自己生了个孩子。然后……他们就把孟泽送回来了。”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即使早已猜到可能并非一帆风顺，亲耳听到这样的现实，依旧让人心头沉闷。
“那孩子回来的时候，变得很沉默，也不爱笑了。我们问他什么，他都不说。”
焦院长的语气带着心疼，“但奇怪的是，没过多久，那对夫妇又回来把他接走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毕竟手续上他们还是他的养父母。”
姜予安屏住呼吸，预感到了关键的地方。
“然后呢？他就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吗？”
焦院长缓缓摇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没有。大概又过了六年吧……有一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他突然跑回来了。不是走回来的，是……几乎是爬回来的。”
姜予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爬回来？”
“对。”焦院长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那场景至今让她印象深刻，“浑身湿透，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身上都是伤，很多血，新的旧的混在一起，脸色白得像纸，人就倒在院子门口，只剩下一口气了。”
姜予安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鲜血淋漓……爬回来……
“我们吓坏了，赶紧把他抱进来，清理伤口，叫医生。但他伤得太重了，有些伤……很奇怪，不像是普通打架或者意外造成的。”
焦院长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我们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他咬死了嘴唇，一个字都不肯说。眼神……空洞得吓人。”
“第二天早上，我们忙着联系医生和给他弄点吃的，一转身的功夫，他就不见了。床铺是冷的，人就那么消失了。我们找了好久，报了警，都没有消息。那之后好几年，我们都以为他可能已经……”
焦院长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停了下来。
姜予安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
失踪……重伤……诡异的伤痕……沉默……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段截然不同的、充满痛苦和黑暗的过去，与那份阳光干净的履历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那……他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姜予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焦院长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就是几年前，他突然又回来了。穿着干净的衣服，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说是大学毕业了，想回来院里当老师报答养育之恩。我们虽然担心，但看他样子似乎过得不错，也就放心让他留下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说起来也挺巧的，他回来没多久，予安你不也刚好来我们这边工作了吗？你们差不多是前后脚认识的。”
姜予安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时间点……如此巧合？
他压下心头的悸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院长，那之前……孟泽是不是离职了吗，说是家里有事？您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吗？”
焦院长努力回想了一下：“哦，是有这么回事。他当时离职的时候情绪很低落，说是养父母那边……好像是坟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他回去处理一下。具体的他没细说，我们也不好追问，毕竟那是他的伤心事。”
养父母的坟出了问题？
姜予安的心猛地一沉。
姜予安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有些掉漆的木制窗框，指尖冰凉。
养父母的坟出了问题。
这句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结合焦院长之前的话——那对养父母在他重伤失踪前显然还活着，还会来接他——那么处理坟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那段空白的、失踪的岁月里，他们死了。
而王孟泽提起这件事时，用的是“出了问题”这样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词汇，而非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