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祭坛入口后,我们沿着台阶走了很久,一路盘旋向下。
这座藏在深山苗寨的古墓,通道竟修得比某些景区还要规整。
“你们常来这儿吗?”我问尤清月。
“不,寨里许多人一生都没进来过。”她说,“能来这里的只有两类人:寨主与祭祀长老,还有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我虽知她在寨中地位特殊,但听出她另有所指。
“先前你查黑苗内乱时应当发现,并非所有苗人都会说汉语、写汉字。只有经过特定仪式的人,才能外出与外人共同生活。
这里就是我们接受筛选、举行古神仪式的地方。”
“在这儿?古墓里?”
“小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地下有墓。其实要抵达蜀王墓,还有很远。”
交谈间,我们已走完长阶。原以为会进入墓道,谁知阶梯尽头竟是一片开阔地——绿草如茵,野花点缀,林木疏落,高处石隙间漏下天光。
静谧如世外桃源。
绿地中央有一座祭坛,旁边有间小木屋。
尤清月指向那里:“那就是我们举行仪式之处。每个被选中的孩子都要在此住一段时间。
那时我们每日与蛊虫相伴,还要学习汉人文化礼仪,以免日后外出露出破绽。”
“蛊虫?是这种解虫吗?”我给她看在海眼龙宫拍的照片。
她端详片刻道:“苗人炼蛊多用解虫,但那些蛊不作用于人。而且你这解虫……实在太大了。”
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颗痣般大小的黑点,与我手上那条长疤对比鲜明。
“普通解虫最长不过拇指大小,”她比划着,“像你这样拳头大的,我从没见过。解虫最多活三年,要长到拳头大,恐怕得上千年。”
我心想,你还没见过脸盆大的呢。
“那延维蛊又是什么?”
“我也不甚清楚。延维蛊对苗人而言,犹如汉人眼中的龙,皆是传说。
古时巴地有一种蛇叫延维,也称巴蛇。早年蜀人炼蛊,巴人养蛇。蜀人可炼多蛊,巴人一生只驯一蛇。
相传古时有一女子,以蜀人养蛊之法饲巴蛇,竟炼成前所未有的延维蛊。
据说得此蛊者,天命所归,甚至能从中窥知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那就不得而知了。”
“快看那边!”我们正聊着天,走在最前的林晓晓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打断了我和周雨婷的对话。我们快步跟上,还没看清前方景象,先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
顺着声音走去,一条宽阔的河流横在眼前。
王磊脸色发青:“怎么又是水?该不会那座古墓又在水底下吧?上次在水里泡得我浑身发白。”
“不,这是忘川。”周雨婷说道。
“忘川?”
“没错,就是传说中流过阴间的忘川河。”周雨婷蹲在河边,用手电照亮水面,“我记得小时候听族里一位神志不清的老人说过,蜀山下面有条通往地府的路,被一条河挡住,只有亡魂才能渡过,那条河就叫忘川。”
王磊嘀咕:“神志不清的人说的话也能信?”
我也蹲下身,用手电照向河面。
只见水底生长着许多红色花苞,这些花形态独特,细长的花瓣合拢时,宛如一只只红色的鬼爪。
曾经在祖父家读过一本记载各地奇闻异事的古籍,其中提到一种名为“落阴”的古术。
如今这门术法在某些地方依然流传,在海外尤为盛行,又称“观落阴”。
通俗来说,人们相信通过此法可以让灵魂前往地府,见到已故的亲人,甚至知晓阳间无法得知的秘密。
但传说地府唯有死者方可进入,活人若以肉身硬闯,将有去无回。
于是有人尝试灵魂出窍,短暂探访地府与逝者相会。不过此举有时限,一旦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很多人认为这不过是催眠术的变种。
唐代有位痴迷此道之人,常与地府鬼差饮酒。事后总能安然返回,醒后记录地府见闻,其中就提及这种花。
它有个浪漫的名字——彼岸花。
寓意花开彼岸,来世相逢。
相传最初,彼岸花本是一对相恋的男女,因触犯天条被分隔两岸,永世不得相见。
我一直以为彼岸花开在岸边,没想到竟生长在水下。
本想拍几张照片留念,可惜花未绽放。听说此花一年只开一次,若要等待未免耗时,最终只拍了张远景便起身道:“走吧,找找其他路线。”
说完才发现,除了陈默,其他人都僵在原地。
我推了推身旁的王磊:“别看了,继续前进。”
他仍蹲在岸边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水面。
察觉情况有异,我抬脚踹向王磊后背。不料这一脚仿佛踢在石头上,他岿然不动,反震得我连退数步。
心知不妙,我立即上前想要强行拉开他。
伸手之际,却见王磊的脊背开始颤抖。
紧接着他全身剧烈抽搐,如同突发癫痫。
恍惚间听到王磊和其他人喉咙里发出类似卡住鱼刺的怪响,咯咯作响。同时几人缓缓将脸贴近水面,眼看就要栽进河中。
我急忙上前,左手揪住王磊衣领,右手扯住周雨婷的衣袖。
另一边,尚青云纵身跃前,一脚踹倒了刘飒和阿辉,随即伸手揽住陶未央的腰,阻止她扑向水中。
然而这几人忽然力气暴涨,身体如铜铁般坚硬,我根本拉不住他们。他们甚至将脸埋入水中,连我也险些被拖进水里。
我靠腿部力量勉强支撑,身体却被拉近水面。
仅差一指的距离,我几乎也要栽进去。此时即便不用手电,也能将水底看得一清二楚。
水下没有游鱼,没有水草。
清澈的水中,只有密密麻麻的彼岸花。
不知何时,这些彼岸花竟已绽放!
而在花瓣中央,细小的花蕊上,竟浮现出一张人脸!
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仰头避开那些水底的花。
这时听见身后尚青云低声念道:“赫赫阳阳,日出东方,遇咒者死,遇咒者亡,吾奉北帝,立斩不详……总摄召神咒,敕!”
“敕”字一出,我顿时感到手臂一轻,那两人仿佛失去重量,我们三人猛地向后倒去。
倒地后,我眼前发黑,金星乱舞。
“瑜哥哥,小心。”还未缓过神,尚青云已拖着我向后移动数步,持剑挡在我身前。
我甩了甩头,试图尽快清醒。模糊的视线中,只见二胖等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站起,姿态却极不正常。
他们弓着背,双手无力垂落,步履蹒跚,宛若行尸。
细看之下,他们并未清醒,眼中翻白,面色惨白如纸。
更诡异的是,每人嘴里都叼着一支彼岸花,花蕊上的人脸竟与他们容貌一致。
不仅如此,那五张脸还在不断变换表情,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怒,时而喜。
比起他们如丧尸般的面容,花蕊上的脸反而更显鲜活。
更骇人的是,花蕊上的脸竟发出声音:“擅闯者死,擅闯者死……”
随即,五人齐齐扑来。
尚青云飞身踢倒尤如梦,独自迎战陶未央、刘飒与阿辉。
剩下的二胖则张牙舞爪朝我扑来。
我滚地躲开这一扑。
原以为以二胖的体型,即便扑中也不会怎样。
可看到他落地处留下的大坑,我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天真。
这家伙已非寻常之人,仿佛被某种力量加持,碰一下便足以令我骨断筋折。
趁二胖笨拙转身,我慌忙爬起,正思索应对之策,他已疾冲而来。
别看他转身迟缓,奔跑速度却极快。
眨眼间,已至我面前。
他来得太快。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刚欲跳开,二胖已抡圆手臂一掌挥来。
我本能抬手格挡,却如遭重锤猛击,完全无法抵挡。
随后我甚至不知如何倒下,已被击飞出去。
待意识恢复,自己已重重摔落在地。
这一摔不仅令我头晕目眩,刚才格挡的手臂更是断成了三截,形状诡异。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我当时甚至没感觉到疼,直到摔在地上,浑身的剧痛才猛地炸开。
不只是手臂,后背的脊椎也重重砸在地上,我整个人瘫在那里,连翻身都做不到。
脊椎肯定伤到了,会不会残废都不知道。
他们几个已经彻底疯了,脑子里根本没有输赢,只有你死我活。
我倒在地上,但大壮并没有停手。他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手掐住我的脖子,一手抓住我的右腿,猛地把我举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全身骨头都像要散架,从外到内,从皮肉到五脏,都传来被撕扯的剧痛。
我喉咙一热,一口血直接喷在他头顶。
他发出野兽般的吼叫,高举着我,像是要把我撕成两半。
我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理得整整齐齐的短发,狠狠一扯——连皮带血拽下一撮头发。
大壮惨叫一声,手一松,我重重摔回地上。
这时候,体内那股熟悉的痛痒感又涌了上来。内外交加的剧痛让我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但我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比平时长出白毛、浮现怪斑再蜕皮的时间要久。
大壮捂着血淋淋的头蹲在一旁,我也顾不上他。
等死皮完全脱落,痛感渐渐消失,折断的手臂已经复原,刚才受的内伤也随着吐出的血沫一起排了出去。
我真想就这么躺下去睡一觉,但没时间了。
我强撑着站起来,直觉告诉我,他们嘴里那朵彼岸花是关键。
趁大壮还没缓过来,我踉跄冲过去,一把将他扑倒,骑在他身上,伸手就往他嘴里掏。
我不顾花芯上那张人脸有多恶心,一指捅了上去,那张小脸顿时发出惨叫。
大壮像中毒一样疯狂挣扎,一拳砸在我腰上,我差点又吐出血来,但我顾不上,用那只带黑疤的手捏住人脸,使劲往外拽。
眼看能看见扎在他上颚的花根了,我另一只手也探进去,轻轻一拔——
寄生在他嘴里的彼岸花发出一阵怒骂,随即枯死。
大壮也安静了下来。
另一边,赵峰还在和另外四人缠斗。虽然他身手不错,但被彼岸花寄生后的几个人个个都不像常人,一时之间,赵峰也落了下风。
我从大壮的背包里翻出绳子,赵峰一看就明白了。我把绳子一头扔给他,他纵身接住,可这时李雪却抓住了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摔向地面。
赵峰反应极快,不像我任人摆布。在即将落地的瞬间,他腰身一拧,翻身用绳子套住李雪的脖子,双腿顺势缠上她的肩膀。
尤如梦愤怒地想要甩开尚青云,却挣脱不了。
其他几人迅速围拢过来,想要抓住尚青云,我趁机快步上前,在他们周围绕圈奔跑。
尚青云猛地按住尤如梦的头,借力倒翻腾空,一拉绳子,瞬间将四人捆在一起。
我提醒尚青云,拔掉他们口中的花,就能让他们平静下来。
他检查后确认无误,便一一取出他们口中的彼岸花。
“蛊。”尚青云看着拔出的花说。
“蛊?”我疑惑,并未看到任何虫子。
“根上有卵,蛊已入脑。”
我仔细看去,果然在花根处发现极细小的虫卵,卵上已有小孔,说明蛊虫已破卵而出,从口腔侵入他们的大脑。
“现在怎么办?”
“找解法。”尚青云回答简短。
“他们几个呢?”
“先上去。”
我们合力将昏迷的五人带回苗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