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常委们或步履匆匆，或低声交谈着离开，偌大的省委大楼走廊很快恢复了平日的肃静，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
常务副省长王浩的办公室位于同一层，距离会议室不远。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脸上那层在会议室里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阴沉。他没有走向宽大的办公桌，而是径直走到窗边，猛地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王浩背对着光，身影被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有些扭曲。他烦躁地解开西装最下面一颗纽扣，又觉得不妥，烦躁地扣上，动作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秦汉一体化？哼！”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打通生命线？我看是掘我们秦西的命根子！”
秘书周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进来，看到王浩阴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轻轻将茶杯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方向明呢？”王浩头也没回，声音硬邦邦地问。
“方主任……散会后直接回发改委了。”周强低声回答。
“叫他过来！”王浩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愠怒，“现在！立刻！”
“是！”周强心头一凛，连忙退出去打电话。
不到十分钟，省发改委主任方向明就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显然一路走得急。
他推门进来，看到王浩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身影，感受到办公室里那股低气压，心里咯噔一下。
“王省长。”方向明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
王浩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地盯着方向明：“老方，会上袁书记的指示，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方向明连忙点头，“成立领导小组，袁书记亲自挂帅，我兼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前期工作协调，时间节点……”
“时间节点？”王浩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冷笑，“一个月框架？三个月环评方向？一个半月接触汉东？他袁泽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还是以为我们发改委的人都是三头六臂？”
方向明心里叫苦，脸上却不敢表露：“省长，这……任务确实很重，时间太紧了点……”
“紧？紧就对了！”王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尖锐，“新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想烧穿秦汉山！烧得旺啊！可这火烧起来，烧的是谁的家底？烧的是秦西的财政！烧的是我们发改委的骨头！”
他踱步到方向明面前，目光逼视着他：“老方，你是老发改了，这里的深浅，你比我清楚！这么大的项目，光是可行性研究，没有一年半载，能拿出像样的东西？环评？涉及多少敏感区域？多少国家级保护区？
光是协调那些专家、跑那些部委衙门，三个月够干什么？跟汉东谈？汉东那帮人，滑得像泥鳅！他们会轻易跟你谈？会轻易让你占便宜？一个半月？哼！”
王浩的语气充满了浓浓的讥讽和不以为然。
方向明低着头，只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当然知道任务的艰巨，更明白王浩此刻的态度意味着什么。
“省长，那……您的意思是？”方向明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发干。
王浩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回窗边，望着楼下省委大院门口进出的车辆，沉默了片刻。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袁书记决心很大，魄力十足，这是好事。”王浩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官场特有的圆滑，“我们作为下属，必须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必须全力以赴支持领导小组的工作，这是政治纪律！”
方向明听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浩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但是，老方啊，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讲究实事求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们发改委，是具体干事的部门，不是放卫星的指挥部！凡事，得按规矩来，按程序来，按科学规律来！”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架子，你尽快搭起来。该挂的牌子挂上，该刻的章子刻好。人员嘛……”王浩沉吟了一下，“从各处室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班。记住，要抽调那些真正懂业务、有经验、作风扎实的骨干！要能沉下心来做事的！那些只会喊口号、唱高调的，一个都不要！”
方向明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弦外之音，连忙点头：“明白，省长！我一定抽调最得力、最稳妥的人手！”
“嗯。”王浩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至于具体工作推进……”他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前期，主要是摸清底数，梳理难点。可行性研究，要全面、要深入、要客观！把可能遇到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障碍，特别是那些绕不开的硬骨头，都给我清清楚楚地列出来！把需要的资源、时间、可能的风险，都给我明明白白地测算出来！不要怕暴露问题！暴露问题，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嘛！”
他放下茶杯，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方向明：“记住，我们做工作，既要对省委负责，更要对秦西的百姓负责，对历史负责！前期研究做得越扎实、越充分，暴露的问题越彻底，后续的决策才能越科学，越稳妥。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方向明彻底明白了。王浩的“支持”，是要用最严格、最繁琐的程序，用无数亟待“深入研究”的细节问题，用客观存在的巨大困难，来拖慢整个项目的节奏，让袁泽那看似雷霆万钧的“死命令”，在无形中被消解于庞大的官僚体系和复杂的现实难题之中。
“是！省长！我完全理解！”方向明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表情，“前期工作，我一定要求他们做实、做细、做深！把基础打牢！绝不让领导小组、让省委的决策建立在沙滩上！”
“嗯，去吧。”王浩挥了挥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冷意的笑容，“记住，稳扎稳打，实事求是。”
方向明如蒙大赦，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门关上后，王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重新变得冰冷一片。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立伟吗？我，王浩。”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嗯，刚散会。领导小组成立了，方向明牵头办公室……对，基调就是‘稳’字当头，把前期研究做深做透……你那边，该打招呼的地方，提前打好招呼……特别是涉及环评敏感点的几个县，让他们把困难、把诉求，都准备充分，有理有据地提出来……嗯，对，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