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省府大院深处,省委副书记龙培的办公室。
这里与赤阳姜家压抑的悲伤氛围截然不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室内暖气充足,名贵的红木家具和墙上的名家字画彰显着主人的权势与地位。
然而,此刻办公室的空气却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龙培没有坐在他那宽大气派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烦躁地在厚实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他身材高大,保养得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此刻那张素来威严沉稳的脸上,却布满了焦虑和压抑不住的怒火,眼角微微抽搐着。
办公桌上,一份关于龙乾事件的简要报告被揉得皱巴巴,像一团碍眼的垃圾。秘书小张垂手肃立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龙培猛地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嘶哑,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吼,他一掌狠狠拍在红木茶几上,震得上面的青瓷茶杯嗡嗡作响,“安欣!安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把天捅破吗?!”
他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秘书脸上,“省检那边,还没压下去?一个小小的治安案件,他安欣想办成铁案不成?谁给他的胆子!”
小张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龙书记,安检察长…态度很强硬。他坚持认为这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龙乾副局长酒后行为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坏,而且…而且对方身份特殊,是赤阳市姜市长的女儿,还…还怀有身孕…她坚持要依法深入调查,给受害者和社会一个明确交代。”
“交代?她要交代什么?!”龙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怒,“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他分明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想借机生事,搅乱汉东的大局!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用力地点着虚空,仿佛安欣就在眼前,“你去!立刻给我联系陈书记办公室!还有冯省长!我要向他们汇报!这种不顾大局、影响团结的行为,必须立刻制止!
安欣的办案动机,非常值得怀疑!他是不是想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是不是想借机整人?这种风气,绝不能助长!”
“是,龙书记,我马上去安排汇报。”小张连忙应声,快步退了出去。
龙培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省府大院肃穆的楼宇和远处京州繁华的轮廓,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当然知道儿子龙乾是个什么货色,惹祸精一个。但这次不一样!对方是姜安正的女儿,而姜安正背后,站着的可是那个如火箭般蹿升、背景深不可测的袁天!袁天…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
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手段老辣,在赤阳掀翻了钟晓亮,现在又调到了京州,风头正劲!龙乾这个蠢货,好死不死偏偏撞到了袁天的女人头上!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治安案件,这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正被他的政敌握在手里,狠狠捅向他龙培的要害!
他必须反击!必须把这件事的性质彻底扭转!必须把水搅浑!把安欣钉死在“不顾大局”、“别有用心”的耻辱柱上!他龙培在汉东经营数十年,根深叶茂,岂是一个小小的检察长和一个毛头小子副市长能撼动的?!
京州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顶层。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将京州璀璨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一幅繁华都市的冰冷画卷。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薰和消毒药水的混合气味。
这里是袁天在京州的住所,此刻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戒备森严的疗养堡垒。
主卧室内,灯光调得十分柔和。姜如烟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那惊悸的阴影。
一位穿着白色护士服、气质沉稳干练的中年特护轻手轻脚地检查了床头的监护仪器数据,又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
客厅里,袁天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老医生低声交谈。这位是京州乃至全国都享有盛誉的妇产科泰斗,陈铭章教授。
“陈老,情况怎么样?”袁天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却紧紧锁住陈教授,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袁市长放心,”陈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而专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姜小姐身体底子不错,虽然受了惊吓和冲击,但胎儿的情况目前看来是稳定的,各项基础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静养是关键。我给她开了安胎和调理的方子,配合营养膳食和专业的心理疏导,会慢慢好起来的。
情绪对她的恢复至关重要,要尽量避免任何刺激。”
袁天紧绷的下颌线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丝,他郑重地点头:“辛苦您了,陈老。如烟和孩子,就拜托您了。有任何需要,任何情况,无论多晚,直接打我电话。”
“职责所在,袁市长不必客气。”陈教授温和地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在助理的陪同下离开了。
送走陈教授,袁天并没有立刻回到卧室。他独自一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清晰的倒影,与窗外无边无际的繁华灯火重叠,显得格外孤高,也格外冷硬。
他沉默地伫立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窗外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照不进那一片汹涌的寒潭。
怒火并未平息,只是被强行压缩、凝练,沉到了最深处,化为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龙培…已经开始动作了。试图用“大局”、“团结”这些冠冕堂皇的帽子来压安欣,甚至暗示他动机不纯?真是老套又恶毒的把戏。
袁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极致的轻蔑。
想玩舆论?想玩政治施压?那就看看,谁手里的牌更多,谁的刀更快!
他拿出一个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冷峻的侧脸。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那边传来安欣冷静而略带疲惫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是我。”
“他开始了。”袁天言简意赅,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省委层面制造舆论,给你扣帽子,说你小题大做,影响团结,暗示你动机不纯。目标是施压,逼你妥协,把案子压下去。”
电话那头,安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袁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沉默并非犹豫或畏惧,而是一种压抑的怒火和更坚定的决心在无声地酝酿、沸腾。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传来,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冷静,也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硬度:
“知道了。意料之中。他的反应,恰恰说明他心虚了。证据链正在加紧完善,龙乾的问题,绝不止这一件。
他想用大帽子压我?那就让他看看,是这顶帽子硬,还是党纪国法的铡刀硬!”
“你那边压力会很大。”袁天陈述事实,语气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无需言明的支撑,“省长冯欧克临近退休,不愿多事,态度模糊。陈立春书记…持观望态度。龙培在汉东经营多年,盘根错节。”
“压力?”安欣在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检察官特有的锐利和一丝傲然,“我安欣坐在这个位置上,什么时候怕过压力?他龙培有他的盘根错节,我安欣手里有确凿的证据和法律的授权!陈书记的态度,我会去争取。
冯省长那边…只要他不明确反对,就是空间。袁天,你做好你的事,我这边,天塌不下来!”
“好。”袁天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这是他们之间无需多言的信任与托付。他顿了顿,补充道:“如烟情况稳定了,孩子保住了。谢谢你,安欣。”
“那就好。”安欣的声音也柔和了一丝,“保护好她。等我消息。” 电话随即挂断,干脆利落。
等我消息。” 电话随即挂断,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