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宇显然感觉到了现场的尴尬和压力,他作为省长,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气氛,掌控一下节奏。他轻咳一声,脸上挤出笑容,试图用宏观的表述来化解袁泽具体的诘问:“呵呵,袁副书记提出的这些问题都非常关键,非常深刻啊,确实都是我们m省发展面临的难点、痛点问题。
省里也一直高度重视,近年来也一直在着力研究、寻求解决之道。比如说这个产业结构调整吧,我们基本的思路是,一方面要进一步强化传统优势产业的升级改造,挖掘存量潜力;另一方面呢,也要积极培育和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争取做大增量……”
“具体是哪些传统优势产业?”袁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赵华宇试图泛化的论述,问题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直接命中目标,“比如,是煤炭深加工?还是有色金属冶炼?或者是重型机械制造?它们的升级改造,具体的技术路线是什么?是引进国外新技术,还是依靠国内研发?资金保障方案又是什么?预计需要投入多少?资金来源是财政、是银行贷款、还是社会资本?回报周期和风险评估做了没有?”
一连串具体到极致的问题,如同连环重拳,让赵华宇一时语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了。其他人也是,闭口不言!
这些宏观的方向性表述,在报告里、在会议上谁都会说,但一旦落到如此具体、实在、需要极其扎实调研和详尽规划的层面,就需要大量的前期工作和数据支撑,而这恰恰是m省目前工作作风下最为缺乏的!
很多工作还停留在纸面规划、口号阶段,或者只有一些粗略的、经不起推敲的设想。
省发改委的主任见状,赶紧接过话头,试图为省长解围,也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拿起一份材料,开始照本宣科地汇报:“袁副书记,关于传统产业升级,我们规划里重点提到了几个方向,比如北部煤城地区的煤炭清洁高效利用项目,计划与国能集团合作,引进荷兰壳牌的某项技术……预计总投资额大概在五十亿元左右;还有南部有色金属产业园的延链补链项目,目前正在和几家上市公司洽谈……”
“是壳牌的哪一项具体技术?技术转让费用和专利使用费是多少?对方提供的能效保证值和排放标准是多少?国能集团承诺投入多少资金?占股比例多少?我们省里配套资金从哪里出?五十亿投资额的测算依据是什么?投资回收期预计多长?”袁泽再次打断,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入,一个比一个专业,直指项目落地的核心要害。
发改委主任的语速明显慢了下来,额头上的汗珠更密了,他翻动着材料,有些慌乱地寻找:“这个……这个具体的技术细节和商务条款,还在进一步洽谈中,需要后续……后续专门汇报……投资额是根据初步可行性研究……估算的……”
“估算的依据是什么?是基于同类项目经验,还是简单的规模类推?市场可行性分析做了吗?当前相关产品的市场价格波动趋势和未来预期考虑进去了吗?”袁泽追问不舍,目光如炬。
“这……这些是初步……需要进一步论证……”发改委主任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无法应对这种极度细节和专业的拷问。
会议开了还不到一个小时,但在场的每一个人,从赵华宇到各位副省长,再到各部门负责人,都清晰地、深刻地感受到,这位新来的袁副书记,绝非等闲之辈,也绝非过去那种按常理出牌的领导。
他不仅对宏观省情有着超乎常人的快速把握和洞察力,更可怕的是他对微观细节、对具体数据、对项目底层逻辑有着近乎变态的掌握能力、记忆力和追问精神。
在他面前,任何含糊其辞、大而化之、试图蒙混过关的表述,都变得极其危险和不可能。
这是一种全新的、极具压迫感的工作风格,让这些早已习惯某种汇报节奏的官员们感到极度不适应和前所未有的压力。
会议在一种沉闷、压抑甚至有些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勉强进行着。随后财政厅、工信厅的汇报也同样遭遇了袁泽连珠炮似的、直击要害的提问,汇报者无不冷汗涔涔,左支右绌。
会议结束时,赵华宇做了总结发言,语气明显沉重了许多:“今天这个会开得很好,袁副书记的问题提得非常好,非常深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差距和努力的方向。
各部门下去以后,要针对袁副书记提出的问题,认真进行反思,组织专班进行深入研究,尽快拿出更扎实、更细致、更具操作性的方案,向袁副书记做专题汇报。”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如常的袁泽,试探性地问:“袁副书记,你看下一步……”
“汇报必须要继续,而且要更深入、更具体、更直面问题。”袁泽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但我需要提醒各位,我希望下一次听到的,是基于真实情况、有具体实施路径、有明确责任主体、有清晰时限要求的行动方案,而不是空洞无物的口号、苍白无力的解释和一堆经过精心筛选甚至可能失真的数据堆砌!”
他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省政府秘书长身上:“从明天开始,我逐个部门听取详细汇报。第一个,发改委。请做好准备。”
最后,他再次面向所有人,声音沉缓却重若千钧:“同志们,m省的发展已经落后了,我们等不起了,m省的四千多万老百姓也等不起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找准病根,猛药去疴!散会!”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率先大步走出了会议室,留下身后一屋子神色各异、心思复杂的官员。
有人面露忧色,有人暗自咋舌,有人感到不满,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
赵华宇坐在原位,看着袁泽离开的挺拔背影,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预感到,m省官场这潭沉寂已久、近乎凝固的水,即将被这条强势无比、作风凌厉的“过江龙”彻底搅动,甚至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这对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他内心深处那种原先设想的“平稳过渡、维持现状、顺利交班”的计划,恐怕从这一刻起,就要彻底落空了。一种强烈的失控感和隐隐的威胁感,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他在想袁泽这个接下来会怎么做!省里又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自己应该彻底放权,还是牢牢把握住应有的权力……
m省这是来了一条过江龙啊!对人民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