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县委大院那栋灰扑扑的办公楼,在初秋的晨光里,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旧砖。
袁天提着简单的行李从挂着“苏江—林城干部交流”横幅的中巴车上下来,皮鞋踏上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脆响。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属于内陆小城的微尘气息,混杂着食堂飘来的大锅菜油香,瞬间将他从东海省苏江市高新区那种玻璃幕墙反射阳光、空气里都带着海风与咖啡因的锐利感中剥离出来。
“袁县长,一路辛苦!”县委办副主任老钱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着惯常的、带着点距离感的笑容,接过袁天手里并不沉重的提包。
几个路过的科员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投来,有好奇的打量,有不易察觉的审视,也有一闪而过的探究——这位年轻的挂职副县长,去全国最前沿的东海转了一圈,带回了什么?
袁天没多寒暄,只是点点头:“钱主任费心。”
他抬头望向三楼那扇熟悉的办公室窗户,眼神锐利依旧,只是深处沉淀了些许在风暴中心淬炼过的沉稳。
苏江高新区管委会那高效得近乎冷酷的运转节奏,那些在咖啡香气里敲定数亿投资的头脑风暴,那些深夜实验室里不灭的灯光……
一年时光,像高速列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在他脑海里轰然倒卷。
常委会定在上午九点。袁天提前半小时走进小会议室,里面空无一人。长条会议桌是厚重的暗红色实木,桌面油亮,映着窗外不甚明亮的秋阳。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触感温凉而滞涩。这触感,与苏江管委会会议室里那张能自动升降屏幕、嵌着无线充电模块的智能会议桌截然不同。
一个念头清晰地撞进脑海:林城需要的,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一场彻底的系统升级。他带来的方案,就是那把手术刀。
九点整,常委们鱼贯而入。县委书记李国涛走在最前,年近五十,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袁天时,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小袁县长回来了!气色不错,看来苏江的水土很养人嘛。”话语里是惯常的亲切,听不出深浅。
县长李卫国紧随其后,身形微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像是永远在思考某个棘手的财政缺口。
他朝袁天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慎。
常务副县长张坤走在李卫国侧后方,四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他瞥了袁天一眼,鼻腔里似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径直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紧邻李国涛的左手边——坐下,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皮椅靠背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其他人也纷纷落座。会议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茶香,以及一种属于基层权力核心特有的、混合着谨慎与观望的沉闷气息。窗户紧闭,吊扇在头顶不紧不慢地旋转,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好,人都齐了。”李国涛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足以压下所有细微的声响,“今天这个常委会,主要议题就是听取小袁县长赴苏江市高新区挂职锻炼的成果汇报,看看我们林城能从沿海发达地区学到什么真经。小袁,你开始吧。”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袁天身上。他站起身,没有走向发言席,就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
没有冗长的开场白,第一张ppt就是苏江高新区核心区俯瞰图——现代化的楼宇集群、繁忙的自动化港口、绿意盎然的生态景观带,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让在座的常委们呼吸都微微一窒。
“各位领导,”袁天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被前沿理念洗礼过的冷静穿透力,“我在苏江高新区挂职管委会副主任期间,最大的震撼,是‘速度’与‘生态’的共生。这不是口号,是刻入骨血的基因。”他切换画面,一张张图表、流程图、实景照片快速闪过。
“企业开办‘一窗受理、一日办结’,后台并联审批,全程电子化,窗口人员只负责收件和发证,审批流程在线上高速流转,平均耗时6.8小时。”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数字都像小锤敲在人心上,“我们林城,平均需要多久?”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财政局长,对方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知识产权保护中心,集快速审查、确权、维权于一体,企业专利纠纷平均处理周期15天。我们呢?一个商标异议可能拖上一年半载。”
他顿了顿,没有等待答案,直接切入痛点,“这背后,是法治化的营商环境和契约精神,是政府把自己真正定位为‘服务者’。”
画面切换到一家芯片设计公司的无尘车间,穿着防静电服的工程师在精密仪器前专注操作。“他们的产业引导基金,不是撒胡椒面。专业团队运作,精准投向‘卡脖子’技术和初创期硬科技企业,风险共担,收益共享。去年,一家他们早期投资的AI视觉公司,估值翻了三十倍。”
袁天手指轻点,幕布上出现林城本地几家半死不活、技术含量低下的传统制造企业的照片,对比惨烈。
“人才公寓拎包入住,顶尖人才子女入学绿色通道,甚至为一位归国科学家解决了其宠物狗的检疫隔离难题……这些细节,构成了‘拴心留人’的软环境。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