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培家书房。
李斌再次敲门进来,这次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惶恐。他走到书桌前,声音有些发干:“书记…秦书记那边…沟通…不太顺利。”
龙培盘玩核桃的手再次停了下来,这一次,他的眉头真正地皱了起来,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从容消失了:“怎么?安欣连秦文书的面子都不给?”
“是…”李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秦书记说…安检察长态度非常强硬,直接引用宪法和检察院组织法,强调…依法独立行使检察权,拒绝放人。秦书记…好像也…有些动气了。”
“依法独立行使检察权?”龙培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猛地将手中的两个核桃拍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安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了?为了一个赤阳市长的女儿?还是…他背后有人指使?”
他站起身,在宽大的书桌后来回踱步,儒雅的面容第一次显露出烦躁和一丝不安。
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安欣的强硬超乎想象,秦文书的施压竟然无效?这太反常了!
“那个袁天…”龙培停下脚步,眼中精光闪烁,如同嗅到危险的野兽,“查!立刻给我查清楚!这个袁天,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的父母,他背后到底站着谁!我要最详细的资料,现在就要!”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严重低估了对手。
安欣的硬气,恐怕不仅仅来源于他自身的党性原则,更可能源于那个叫袁天的年轻人背后,有着让他安欣都敢于硬扛政法委书记的依仗!
“是!书记!”李斌感受到龙培语气中罕见的急迫和一丝…惊疑?他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出去布置。
龙培重新坐回宽大的座椅里,却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从容。
他拿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想喝口水压压惊,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
他烦躁地将茶杯放下,目光阴沉地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京州的天,似乎真的要变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书房里只剩下龙培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李斌几乎是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A4纸。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书…书记…查…查到了…”李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颤抖着将那份薄薄几页纸的资料递到龙培面前。
龙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一把夺过资料,目光如电般扫向那几行关键信息。
【袁天,父:袁泽…】
【袁泽…现任职务:秦西省省委书记…】
【特殊备注:深得中央信任,改革先锋,作风强硬…】
“袁泽”两个字,如同两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劈进了龙培的脑海!
嗡!!!!!!
龙培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哐当!!!”
一声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骤然炸响!
那只跟随了龙培多年、温润如玉、价值不菲的紫砂茶杯,从他完全失去控制的手中滑落,狠狠砸在坚硬的花岗岩地板上!瞬间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和碧绿的茶叶残渣混合着紫砂碎片,如同权力骤然崩裂的残骸,四散飞溅开来,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深褐色的、狼藉不堪的污迹!
滚烫的茶水溅到龙培的裤脚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宽大的座椅里,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那双曾经掌控风云、睥睨汉东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惊骇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惧!
“袁…袁泽…秦西…省委书记…”他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自己的心口,砸碎了他所有的自信、傲慢和掌控感。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安欣为何敢如此强硬,连秦文书的面子都敢拂!
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小题大做,不是什么借题发挥!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力量悬殊的雷霆反击!
而他龙培的独子,他龙培引以为傲的“地头蛇”权威,竟然一脚踢到了真正的、盘踞在邻省的参天巨树身上!
不,这何止是巨树,这分明是一座他龙培根本无法撼动的巍峨山岳!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龙培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斌僵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出,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点深色。
窗外,京州沉沉的夜幕下,一道惨白的闪电无声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龙培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失色的脸,也照亮了地上那摊狼藉的碎片和污渍,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惊叹号。
几秒钟后,滚滚的雷声才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沉闷而压抑,仿佛预示着这场席卷汉东省最高权力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它真正残酷的序幕。
那惊雷,不仅炸响在天际,更在龙培的心底轰然爆裂,将他所有的侥幸和傲慢,彻底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