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刚歇，苏景辞指尖还没触到车门把手，视线不经意扫过公司大楼门口的台阶，浑身的血液骤然冻结。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过街道，阳光明明刺眼，却照不进那片骤然塌陷的阴影里。
两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高层坠落，重重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隔着车窗传来，模糊又清晰，紧接着是路人惊恐的尖叫，瞬间撕裂了写字楼前的平静。
苏景辞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认得那两件衣服——兰慧敏身上的米白色风衣，是上个月他陪她去商场挑的，她说要穿去参加合作方的晚宴；
苏成的深灰色西装也是常穿的那件。
此刻，那两件熟悉的衣物被浓稠的血色浸透，紧紧贴在血肉模糊的躯体上，原本鲜活的人变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地面上的血迹迅速蔓延，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是一幅绝望的图腾。
“景辞？”
顾时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打破了车厢里的死寂。
他同样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眉峰紧蹙，侧头看向身旁的人，“要下车吗？”
苏景辞没有回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狼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坠落画面在反复回放。
他从没想过，苏成和兰慧敏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一切。
这些天，公司的资金链彻底断裂，供应商上门催债，合作方纷纷解约，苏成焦头烂额，兰慧敏也整日以泪洗面。
他知道他们压力巨大，却从未想过，他们会走到自杀这一步。
良久，苏景辞缓缓收回目光，没有看顾时砚，也没有推门下车。
他拿出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找到那个存着“温燃”名字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温燃清澈带着笑意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瑞士雪山的风声：“景辞？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了？我跟你说，我昨天去滑雪，差点摔了个屁股墩，萧烬还笑我……”
温燃叽叽喳喳的话语还在继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鲜活，与此刻这边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苏景辞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干涩的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温燃，家里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温燃的语气瞬间变得紧张：“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是不是大哥和……”
“苏——爸爸和妈妈，没了。”苏景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从公司楼上摔下来的。”
电话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过了几秒，才听到温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你说什么？景辞，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们自杀了。”苏景辞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在刚才，我亲眼看到的。”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温燃的声音哽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景辞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尽快回来吧，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回来帮帮我吧！”
“我马上回去！”温燃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现在就订机票，景辞，你等我，我和萧烬一起，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顾时砚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目光落在窗外混乱的现场，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城市的喧嚣。
苏景辞靠在椅背上，侧脸线条冷硬，眼底是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惋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释然。
苏景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卡面，眼底泛起一丝自嘲。这张卡里的三个亿，是他用自己换来的。
可苏成没想到，他还没等到那笔钱，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想什么？”顾时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景辞收起银行卡，摇了摇头：“没什么。”
“警方会过来调查，需要我帮忙处理吗？”顾时砚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不用了，”苏景辞淡淡道，“该走的程序都会走，警察会通知苏明轩的，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跟警方说一下情况。”
他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路人已经被警方疏散到了安全区域，警戒线围起了一片区域，几名警察正在现场勘查，医护人员则摇着头收起了担架。
苏景辞走过去，向负责的警察表明了身份。
面对警察的询问，他平静地叙述了自己看到的情况，以及最近公司和苏成夫妇的状态。
他没有提及苏成出轨的事，也没有说起那笔交易，有些秘密，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处理完警方的询问，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亮起，勾勒出冰冷的建筑轮廓，却照不进苏景辞心底的阴霾。
他回到车上，顾时砚递过来一杯温水：“喝点水吧。”
苏景辞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温燃得知消息时哽咽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是温燃打来的：“景辞，我们到机场了，大概两个小时后到市区，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楼下等你。”苏景辞说道。
“好，我们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苏景辞看向顾时砚：“麻烦你送我去市区的酒店，我在那里等他们。”
顾时砚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
车厢里依旧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苏景辞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眼神空洞，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向温燃解释这一切。
两个小时后，酒店的套房里，苏景辞听到了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看到温燃和萧烬站在门口，温燃的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一路都在哭。
萧烬则面色凝重，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轻轻扶着温燃的肩膀。
“景辞！”温燃看到他，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我还没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苏景辞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温柔，眼底却满是心疼：“别哭了，已经过去了。”
萧烬叹了口气，把行李箱放在一旁，给两人留出空间。
他知道温燃现在需要的是安慰，而苏景辞，恐怕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温燃哭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下来。苏景辞扶着他坐在沙发上，递给他一张纸巾。
温燃擦了擦眼泪，红肿着眼睛看着他：“景辞，公司的事……大哥是不是欠了很多钱？”
苏景辞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黑色的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公司欠了不少债，苏成现在不在了，这些债务，按照法律规定，会落到大哥身上。这张卡里有三个亿，你拿给大哥，让他还债。”
温燃的目光落在银行卡上，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三个亿？景辞，这么多钱，你是从哪里来的？”
苏景辞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饰着眼底的自嘲，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苏成把我卖了，换的钱。”
“你说什么？”温燃猛地站起来，声音颤抖，“他把你卖了？卖给谁了？景辞，你告诉我！”
“一个投资人，”苏景辞淡淡道，“他答应给苏成三个亿。不过，苏成还没拿到这笔钱，就已经不在了。”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温燃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再次涌了上来，“他怎么能这么对你！景辞，这钱我们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他抓起银行卡，就要扔出去，却被苏景辞拦住了。
“温燃，”苏景辞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听我说。”
他看着温燃红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苏成亲生的，但苏家没有养你，从小到大，是我陪着你长大的，这三个亿，是他们欠你的。而我，虽然不是苏家亲生的，却被苏家养大，享受了苏家给我的一切，这是我欠苏家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温燃哭着摇头，“景辞，你不欠他们的！是苏成对不起你，是苏家对不起你！这钱我们不要，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去瑞士，去任何地方，再也不回来好不好？”
苏景辞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温燃，我不能走。有些责任，我必须承担。”
“那我也不走！”温燃紧紧抓住他的手，“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景辞看着他固执的样子，眼底满是温柔：“听话，温燃。大哥一个人扛不起那些债务，你拿着这笔钱，帮他渡过难关。这是我唯一能为苏家做的事，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温燃泣不成声，“我只要你好好的！景辞，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我可以去工作，我可以去赚钱，我们一起还债，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
萧烬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温燃的肩膀：“温燃，你冷静一点。景辞既然做了决定，就有他的理由。我们先听他把话说完。”
温燃转过头，看着萧烬，眼泪流得更凶了：“萧烬，你也劝他？你明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你怎么能让他这么做？”
萧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疼景辞，但你有没有想过，景辞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安心。他不想让你被这些债务拖累，更不想让你因为苏家的事受到伤害。”
苏景辞看着温燃，眼神坚定：“温燃，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他对着萧烬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带温燃走。萧烬会意，点了点头，轻轻拉住温燃的手：“温燃，我们先回去吧。让景辞好好想想，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我不走！”温燃挣脱开萧烬的手，紧紧抓住苏景辞的胳膊，“景辞，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求你了！”
苏景辞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他用力掰开温燃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走吧，温燃。算我求你了。”
温燃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哭着后退了几步，泪水模糊了视线，几乎看不清苏景辞的脸：“景辞，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萧烬扶着情绪崩溃的温燃，转身向门口走去。温燃一步三回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嘴里不停地喊着：“景辞……景辞……”
苏景辞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再也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才缓缓地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不会再流泪。
可此刻，心里的疼痛和委屈，却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不是不想要自由，不是不想和温燃一起离开这里，去过平静的生活。可他不能。
苏家养育了他，即使苏成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这份养育之恩，他不能忘。
更何况，他不能让温燃因为苏家的债务受到牵连。温燃还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被这些沉重的枷锁束缚。
“都安排好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景辞猛地睁开眼睛，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过身，看到顾时砚站在门口，不知何时进来的。
顾时砚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眶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多问，只是说道：“警方那边已经处理好了，苏成和兰慧敏的后事，需要我帮忙安排吗？”
苏景辞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用了，我会处理。”
顾时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想到温燃红肿的眼睛和不舍的眼神，苏景辞的心脏再次传来一阵抽痛。
他拿出手机，看着温燃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笑得阳光灿烂，依偎在他身边，一脸依赖。
“温燃，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一定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