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旗的行动雷厉风行。
缇骑们换上便服，如同滴水汇入江河，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三家画坊周围。
监控、询问、旁敲侧击…锦衣卫办案的那一套熟练手段被用了出来，只是更加隐蔽。
消息很快汇总回来。
“绮云轩”和“松雪斋”都是老字号，近来生意平淡，掌柜伙计一问三不知，看不出什么异常。且他们所用的珠光青彩，色泽与那碎布上的粉末略有差异。
焦点，迅速集中到了那家原属汪家、如今已被查封、却仍有几个老匠人守着摊子勉强维持的“瑰宝阁”。
据周边小贩回忆，约莫十来天前，确有个生面孔的瘦小个儿，戴着顶破斗笠，眉骨似乎有些古怪，曾进出过“瑰宝阁”两次，每次都是找那看店的老师傅私下嘀咕，像是在定制什么要紧东西。
“属下派人试探过那看店的老匠人，”李总旗低声回报，“老头口风很紧，但提到那主顾时，眼神闪烁，只说是个要求古怪的熟客，定制了些描金画屏的小物件，钱给得爽快，别的再也不肯多言。”
“要求古怪？小物件？”陈启明指尖敲着桌面，“‘一阵风’冒奇险潜入战舰，又夜探我制造局，所求绝非寻常金银。他定制这些东西…莫非与他盗走的那批东西有关？是用来包装？还是…某种机关容器？”
线索似乎清晰了些，却又陷入了新的谜团。
那“一阵风”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鳅，总能抢先一步，消失在视野之外。
陈启明沉吟片刻，问道：“那老匠人，可有办法让他开口？”
李总旗面露难色：“大人，那老头是汪家的老人，汪家刚倒，我们若用强，恐落人口实，而且…未必能问出真话。”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徐光启，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他拿起那块沾着亮粉的碎布，又凑到灯下仔细闻了闻，眉头渐渐蹙起：“文远，李总旗，你们闻闻，这粉末除了云母和鱼鳞的腥气，是否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花香？”
陈启明和李总旗依言嗅了嗅，果然，在那细微的粉尘气味中，隐约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媚俗的香气。
“这…”李总旗眼神一凝，“这像是扬州‘凝香记’出的头等胭脂水粉味儿！而且是他们家常给…给那些秦淮河画舫上的姑娘特供的款式！”
此言一出，静室内骤然一静！
画坊…青楼？
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因为一抹共同的奇异香粉，被诡异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阵风”一个大盗，身上怎么会沾着专供青楼女子的高级香粉？
除非…他不是去销赃，就是去享乐！或者，那地方根本就是他的一个窝点！
陈启明脑中飞快运转。
“李总旗，立刻查！江宁府境内，尤其是秦淮河一带，所有用‘凝香记’这款香粉的青楼楚馆！重点是，近些时日，有无符合‘断眉、瘦小’特征的新面孔豪客出现，或者…有无姑娘突然得了来历不明的重赏！”
“是！”李总旗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这条线索，比画坊那条更加直接，也更加…香艳隐秘。
…
秦淮河畔，夜幕初垂，丝竹声渐起。
“倚红轩”是河畔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今夜依旧灯火璀璨，宾客如云。
李总旗亲自扮作富商，带着几名精干手下入了场。老鸨见其气度不凡，忙不迭地迎上来奉承。
酒过三巡，李总旗看似随意地将一锭银子塞到老鸨手中，压低声音：“妈妈，近日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兄弟？出手阔绰，可能…这儿有点小毛病？”他笑着用手指在眉骨处比划了一下。
老鸨捏着银子，眼珠一转，赔笑道：“瞧爷您说的，来这儿的爷们哪个不是寻快活的？毛病…倒没太留意…”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丫鬟正上来斟酒，闻言忍不住小声插了句嘴：“妈妈您忘了？前几日常来找芸娘的那位冷面爷，眉骨上不就…”
老鸨脸色猛地一变，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多嘴的蹄子！滚下去！”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下。
李总旗心中已然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又灌了老鸨几杯酒，套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借口更衣，离开了喧闹的大厅。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院，找到那个刚才多嘴的小丫鬟，又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小丫鬟惊魂未定，捏着银子，小声道：“那位爷…姓甚名谁不知道，是生面孔，约莫半个月前来的，就找芸娘。人冷冷的，不爱说话，左边眉毛像是断了一截…但、但给赏钱极大方，芸娘得了一支顶好的金簪子呢…”
“芸娘现在何处？”
“在、在她自己房里…说是身子不适，今夜不见客…”
李总旗不再多问，立刻让手下暗中盯住“倚红轩”前后门，自己则迅速离开，赶回制造局禀报。
…
“倚红轩…芸娘…”陈启明听完汇报，眼中寒光闪烁。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个地方，和这个名叫芸娘的歌妓。
“一阵风”狡猾多端，行踪飘忽，但他似乎对这个芸娘颇为不同，不仅多次来找，还赠与重礼。这或许是他的一个弱点，一个能撬开他嘴巴的突破口。
“大人，是否立刻派人围了‘倚红轩’，拿下那芸娘？”李总旗请示道。
“不。”陈启明摇头，“打草惊蛇。‘一阵风’此刻未必在那里。而且青楼人多眼杂，一旦动静太大，他必然闻风远遁。”
他沉吟片刻，道：“先派人盯死‘倚红轩’，尤其是那个芸娘。查清她的底细，平日与何人交往。‘一阵风’一定会再出现。我们要等他自投罗网，或者…从他这个相好身上，找到他下一个藏身地的线索。”
他走到窗边，望着江宁城的方向。
“告诉兄弟们，耐心点。狐狸，总会回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