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令以最快的速度被批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行动选择在凌晨时分展开。
当刑警队员敲响孙厄辛家的门时,前来应门的他依旧穿着整齐的睡衣,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带着被打扰的清梦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然而,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不仅仅是熟悉的陆珩和陈默,还有一整队神色肃穆、装备齐全的刑警时,他脸上那副温和儒雅的面具,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孙厄辛,”陆珩亮出搜查令,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冷硬,“我们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孙厄辛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让开了门。
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起来。
搜查开始了。
队员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从客厅、卧室、书房开始。
孙厄辛的家依旧整洁得过分,初看之下,几乎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阳台上的木工工具和松木料虽然显眼,但作为已知的爱好,并不构成直接罪证。
陈默带着人重点检查书房和卧室,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或密室。
陆珩则站在客厅中央,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这个过于“完美”的空间。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陆队!”一名在次卧负责搜查的队员突然喊道,“这里的地板声音有点空!”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次卧被孙厄辛用作储藏室,堆放了一些旧物和书籍。
队员敲击着靠近墙角的一块地板,发出的声音确实与其他地方不同。
仔细检查后,他们发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个隐藏的活板门!
撬开活板门,一道向下的、狭窄的水泥阶梯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股混合着油漆、松木、硅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弱腐败气味的冷空气涌了上来。
找到了!隐藏的工坊!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刺破了地下的黑暗,揭示出的景象让所有在场经验丰富的刑警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这是一个大约十平米左右的地下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功能齐全的工作间。
靠墙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雕刻刀、锉刀、砂纸、颜料、调色盘,以及部分未使用的高级医用硅胶和仿生皮肤材料。
旁边还有小型的台钳、电钻、焊枪等工具。
墙上贴着许多草图,其中一些赫然是程标铭和李慧思面部、手部的精细素描和尺寸标注,还有人体骨骼结构与机械关节结合的设计图!
在一个敞开的工作柜里,整齐地码放着几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是各种颜色的胶囊和粉末。
经过随行法医的初步辨认,正是苏棠在尸检中发现的那些精神类药物。
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玻璃器皿装置,里面残留着一些植物根茎的碎渣和提取液,与导致程寒、程心慢性中毒的植物毒素成分吻合。
在一个带锁的抽屉里,警方找到了一块被仔细折叠起来的蓝色布料——正是“蓝盾”品牌的工装!
上面甚至还能找到一些微小的、与程心指甲缝里提取的纤维形态一致的磨损处。
这证实了他就是那个穿着工装、试图将调查引向赵老四的伪装者。
工作台一角,放着一个外表普通的移动硬盘,上了密码锁。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来自于工作间最里面,一个嵌入墙壁的、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小型保险箱。
技术队员强行破译后,保险箱门弹开。
里面没有钱财。
只有几件用透明证物袋封存的物品:
程标铭和李慧思的身份证、结婚证、几本护照、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私人印章和首饰……
以及,几个略大一些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经过仔细清洗、打磨,甚至上了清漆,但仍然能辨认出是人类骨骼的部件——主要是指骨、肋骨和几块较小的头骨碎片!
铁证如山!
当证物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装着遗骨的证物袋从阴暗的地下工坊拿到地面上时,凌晨清冷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参与搜查的人员都沉默了,一种混合着愤怒、恶心和巨大悲哀的情绪在无声中蔓延。
这些白骨,曾经是鲜活的生命,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如今却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个恶魔的“收藏室”里。
陆珩站在地下室入口,看着那些被拿出来的证物,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里翻涌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他办过无数凶案,但如此冷静、如此有计划地摧毁一个家庭,并将受害者的骸骨视为“材料”的罪行,依旧挑战着人性的底线。
苏棠也接到了通知赶到现场。
她戴上手套和口罩,走下地下室。
她没有去看那些药物和工具,而是径直走向那些被查获的人偶部件设计图和剩余的硅胶材料。
她拿起一块已经塑造成人耳形状的硅胶,又看了看墙上程标铭耳朵的精细素描,然后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极其仔细地、近乎温柔地触摸着那些被当做“结构件”使用的、光滑而冰凉的骸骨。
地下工坊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显得异常平静,但那双总是灵动的琥珀色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沉重的悲悯。
她轻轻放下那块硅胶,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亡魂,却又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用受害者的骨头,支撑起模仿他们样貌的人偶…他追求的‘永恒’和‘完美’,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至亲的骸骨之上。”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这起案件最扭曲、最黑暗的核心。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孙厄辛,这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退休教师,就是制造了“完美之家”惨剧的真凶。
他以定制家具为名接近程标铭,可能借此机会获取了其体貌数据。
他利用教师的身份,以为孩子辅导功课为掩护,长期对程寒、程心进行药物控制和精神驯化。
他杀害了程标铭和李慧思,用他们的部分骸骨和头发制作了那对以假乱真的人偶父母。
他伪装成他们,维持着家庭对外的假象。
直到他认为“实验”完成,或者孩子即将失控,便用神经毒素清除了他们,并布置了那个极端扭曲的最终场景,完成了他心目中“完美家庭”的静态展示。
动机?
或许源于他极度的孤独,对失控的现实家庭(与子女疏远)的失望,以及将扭曲的“规矩”和控制欲投射到他人身上的病态需求。
他将程家当成了实现自己疯狂幻想的“素材”。
孙厄辛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只是那双透过镜片看向外界的眼睛,空洞得令人不寒而栗。
案件似乎告破了。
但那个上了锁的硬盘里,又藏着什么?
他这种扭曲的观念,是独自形成的,还是受到了其他影响?
这些疑问,如同工坊中尚未散尽的怪异气味,依然萦绕在众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