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冰冷的杀意从冯嫣儿的眼眸深处彻底绽放时,整个石室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分。周遭流动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暖意,只剩下砭人肌骨的寒。空气中弥漫的粉紫色毒雾不再翻滚弥散,反倒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凝滞在半空,每一缕都透着刺骨的寒意,顺着衣袍的缝隙往人毛孔里钻,冻得人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带着白雾。洞顶垂落的钟乳石上,原本挂着的晶莹水珠此刻尽数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细密如鳞,在穹顶那些夜明珠的幽幽微光下,泛着森然的冷意,像是无数把倒悬的冰刃,让人望之生寒。
莫非的笑声戛然而止,喉咙里的音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死死扼住,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只余下嗬嗬的漏气声。他瞪大了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冯嫣儿,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映出的,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在他筹谋多年的计划里,此刻的冯嫣儿本该崩溃痛哭,泪水涟涟地瘫坐在地;本该歇斯底里地嘶吼,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本该被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彻底击垮,像个无助的孩童般蜷缩在地,任人宰割。可他看到的,却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如万年玄冰般的冷漠——那冷漠像是深冬的寒潭,结着三尺厚的冰,底下是不见底的黑。那里面没有恨,没有痛,甚至没有一丝半毫的波澜,仿佛他方才那番歇斯底里的控诉,那些浸满了血泪与怨毒的自白,不过是一阵拂过荒原的风,吹过便散,连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说完了吗?”冯嫣儿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不起半分涟漪。莫非被她这种反应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我问你,说完了吗?”冯嫣儿又问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在审问阶下囚的君主,容不得半点违抗。
莫非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冯嫣儿也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确认窗外是否在下雨。然后,她动了。她的动作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缓慢,却每一寸都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决绝,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节点上。她伸出手,缓缓地,从身旁一脸凝重的周怀瑾腰间,抽出了那柄沉重的、充满了沙场铁血之气的“惊鸿”宝剑。
“噌——”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洞府,仿佛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古朴厚重的剑身在洞府穹顶那些夜明珠的光芒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那寒光里带着久经江湖的凌厉,映照着她那张再无半点血色的美丽脸庞。这是冯嫣儿此生第一次使用武器。她从会走路便开始习武,武学天赋冠绝当世,一双肉掌练得炉火纯青,掌风过处,可裂石断金,根本不需要动用武器,便能将对手五脏俱裂、拍飞在地。可此刻,手握长剑的冯嫣儿,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那份常年萦绕在她身上的病弱与哀愁,被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彻底取代。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青松,眼神锐利如剑锋,仿佛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身中剧毒的灵鹤宫宫主,而是化身为了这柄杀伐之剑的剑魂,人与剑合二为一,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莫非。”她念着这个名字,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毒雾的边缘走去。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踩在冰冷的石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踏在莫非的心脏之上,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你恨我,恨我父亲,恨周怀瑾,恨所有人……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的寒意,那寒意比石室的冰冷更甚,直抵骨髓。“你为了报复,处心积虑,改头换面,设下如此恶毒的骗局……这些,我也可以接受。”
她走到了周怀瑾的身边,站在了那片粉色毒雾之前。周怀瑾周身的护体罡气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她也笼罩了进去,为她隔绝了那些致命的剧毒。毒雾在罡气边缘翻滚、消散,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冯嫣儿举起手中的“惊鸿”,手臂稳如磐石,剑尖遥遥地指向了毒雾之后莫非的咽喉,那方向分毫不差,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
莫非被她这股前所未有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到身后的石壁,发出一声轻响。他身前的苏挽月凤眼微眯,纤细的手指悄然握紧,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凌厉起来,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是,你不该……千不该,万不该……”冯嫣儿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波动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即将爆发的愤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你不该,用他的脸,来做这些肮脏龌龊的事情!你不配!”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重量,像是三道惊雷在洞府中炸响!
话音未落,她动了!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快得如同闪电!她手中的“惊鸿”剑竟真的化作一道惊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裹挟着她积压了十八年的爱、恨、悲、怒,以及此刻那纯粹到极致的杀意,悍然刺出!这一剑凝聚了灵鹤宫的毕生绝学,剑势如白鹤冲天,凌厉中带着优雅,却又暗藏着雷霆万钧之力,更是她赌上自己所有生命与情感的复仇之剑!剑气之凌厉,甚至将眼前弥漫的毒雾都从中撕开了一道清晰的裂口,露出后面莫非那张惊骇欲绝的脸。
苏挽月脸色微变,她没想到这个看似病弱的女子竟能发出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剑!她玉指一弹,数道无形的毒气如毒蛇般射向冯嫣儿,企图干扰她的剑势。然而,周怀瑾早已料到。他冷哼一声,左掌拍出,一道雄浑的掌风如同巨浪般席卷而出,将那些毒气尽数震散,化作无形。他为冯嫣儿创造出了一个绝对公平的、一对一的环境,让她能了却这段恩怨。
莫非骇然失色!他从这一剑中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气息如影随形,让他头皮发麻。他怪叫一声,双爪齐出,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发亮,闪烁着剧毒的光芒,运起十成功力,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爪影,那些爪影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企图抵挡这必杀的一剑!“轰!”剑尖与爪影轰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莫非的爪功阴毒狠辣,曾让无数武林好手闻风丧胆,可在冯嫣儿这凝聚了所有精神意志的一剑面前,却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剑光一闪,层层爪影瞬间破碎,化作点点气劲消散在空气中。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质感。“惊鸿”的剑尖精准地穿透了莫非的右肩,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后面的石壁之上!石屑飞溅,留下一个深深的剑洞。“啊——!”莫非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那惨叫声中充满了痛苦与不敢置信,在洞府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顺着石壁缓缓流下,在地上积成一滩刺目的红。
冯嫣儿手腕一抖,“惊鸿”剑发出一声轻鸣,抽回了长剑。剑身上的鲜血顺着光滑的剑身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莫非的失败倒计时。莫非的身体软软地从石壁上滑落,瘫倒在地,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痛苦地呻吟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如纸。冯嫣儿没有停。她再次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冰冷的剑锋抵在了莫非的脖子上。那剑锋上还带着他的鲜血,此刻却寒意刺骨。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张她曾眷恋、曾恍惚、曾寄托了无数情感的脸,此刻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可她的眼神中再无半点波澜,没有恨,没有爱,只有一片空洞的平静。所有压抑的情感,在刺出那一剑之后,似乎都已宣泄殆尽。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词:“我爹爹当年心软,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放过了你这条漏网之鱼,才有了今日之祸。他不忍杀你,是他心怀仁慈,是他念及旧情。”冰冷的剑锋在莫非的脖子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渗出一丝鲜血,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中充满了恐惧。“今天,”冯嫣儿的眼中映着剑锋的寒光,也映着莫非那张惊恐绝望的脸,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我替他,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