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杜明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醒来时，天边正泛着鱼肚白，晨露打湿了他的头发，脖颈处的伤口被冷风一吹，传来细密的痛感。
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还好，那些灰毛已经褪去，皮肤虽然依旧粗糙，却总算恢复了人类的模样。手背的毛也淡了许多，只剩下浅浅的灰色印记，像是被墨汁泼过的痕迹。
“看来你躲过了猴群的同化。”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杜明警惕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站在面前。老者鹤发童颜，脸上布满皱纹，却透着一股仙风道骨，手里拄着一根桃木拐杖，杖头雕刻着复杂的云纹。他身后是一座古朴的道观，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五庄观”三个鎏金大字。
“是你救了我？”杜明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干净的粗布麻衣，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缠着白色的布条。
老者点点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贫道镇元子，在此修行。昨夜见你晕倒在观外，便将你扶了进来。”他侧身让出一条路，“先进屋歇歇吧，我煮了清茶，正好暖暖身子。”
杜明犹豫了一下。经历过流沙河和花果山的骗局，他对任何“善意”都抱着十二分的警惕。但此刻他浑身酸痛，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质疑。他跟着镇元子走进道观，穿过前院时，目光被院子中央的一棵树吸引了。
那是一棵极其粗壮的古树，树干需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最诡异的是树上结的果实——那些果实通体雪白，形状酷似婴儿，有鼻子有眼，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指纹，它们被翠绿的叶子包裹着，像一个个熟睡的胎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这是……人参果？”杜明的声音有些发颤。《西游记》里的情节突然涌上心头，他记得这种果实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备。
镇元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正是。只是这果子，不像传说中那般美好。”他叹了口气，“观里有块石碑，你去看看吧，免得犯了忌讳。”
杜明走到石碑前，上面刻着《观中修行规则》，字迹工整，像是用朱砂写就，透着一股诡异的红色。
第一条：不可偷吃人参果，否则会被“果树吞噬”。
第二条：镇元子送的“清茶”必须喝完，不可剩下。
第三条：若听见果实说话，要回答“你不是人”，绝不能说“你是谁”。
杜明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规则。他盯着第一条和第三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人参果会说话？还会吞噬人？
“茶好了。”镇元子端着一个托盘从偏殿走出来，托盘上放着两个青瓷茶杯，里面的茶水清澈见底，飘着淡淡的白雾，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香。
杜明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升起一丝警惕。规则第二条说必须喝完，可他怎么敢轻易喝下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他假装吹了吹热气，余光瞥见镇元子正盯着他的手腕，那里的灰色印记还未完全褪去。
“这茶能安神。”镇元子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你经历了不少事，喝了能睡个好觉。”
杜明犹豫着，将茶杯凑到嘴边。茶水的清香钻进鼻腔，让他的头有些发晕，身体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倦意，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着他入睡。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将茶杯放下：“多谢道长好意，我现在不渴。”
镇元子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也好，等你渴了再喝。”他没有再强迫，转身去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杜明松了口气，将茶杯里的茶水悄悄倒在了身后的草丛里。他靠在廊柱上，打量着那棵人参果树，越看越觉得诡异。那些果实的皮肤白得像纸，眼睛紧闭着，嘴唇却是鲜艳的红色，像是涂了胭脂。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哭声从树上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在啜泣，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悲伤。杜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抬头看向树上，只见离他最近的那颗人参果，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黑色的瞳孔正死死地盯着他，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在哭泣。
“呜呜……”哭声越来越清晰，钻进耳朵里，让他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怜悯。
他想起规则第三条：若听见果实说话，要回答“你不是人”，绝不能说“你是谁”。
可这哭声……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了。
那是他大学时的室友，叫李然，性格开朗，总是笑嘻嘻的，可每次受了委屈，就会发出这样的哭声。三个月前，李然在整理一份关于古代神话的文献时，突然失踪了，警方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线索。
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杜明的脑子里冒了出来，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地盯着那颗人参果，看着它紧闭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明……明……”
是李然的声音！
杜明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警惕和规则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冲到树下，仰着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你吗？李然？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冰冷。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覆盖，狂风大作，吹得树枝疯狂摇晃，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空气。那棵人参果树剧烈地抖动起来，树干上裂开无数道缝隙，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像是肌肉一样的组织。
无数条粗壮的树根从地下猛地钻出，像毒蛇一样朝着杜明缠来！
杜明吓得转身就跑，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条树根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背上，让他疼得闷哼一声，扑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的树根缠了上来，将他的四肢紧紧捆住，拖向人参果树。
树根上布满了细小的倒刺，刺进皮肉里，传来钻心的疼痛。杜明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到树下，离那颗哭泣的人参果越来越近。
那颗人参果的眼睛瞪得很大，黑色的瞳孔里映出他的身影，嘴角突然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红色的嘴唇里没有牙齿，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抓住你了……”它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婴儿的啜泣，而是一种沙哑、冰冷的腔调，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救命！”杜明嘶吼着，看向不远处的镇元子。
镇元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树下，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漠然。他看着被树根缠住的杜明，缓缓开口：“规则第三条，你忘了吗？”
“为什么……”杜明的声音嘶哑，“这些果实……到底是什么？”
镇元子叹了口气，走到人参果树前，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的缝隙：“它们是被规则杀死的人所化。”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杜明的脑子里。
“每一个闯入这个世界的人，只要违反了规则，就会被同化，变成这里的一部分。”镇元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流沙河的浮尸，花果山的猴子，高老庄的……都是这样。”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李然……真的变成了人参果？
“那清茶呢？”他想起规则第二条，“你说那茶能安神，其实是想让我失去记忆，对吗？”
镇元子点了点头：“喝下清茶的人，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过去的一切，像行尸走肉一样留在这里，直到变成新的人参果。”
树根越缠越紧，杜明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咯吱作响，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看着那颗酷似李然的人参果，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镇元子没有回答，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抬头看向道观的大门。“他来了。”他低声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谁？”杜明不解。
镇元子没有解释，他突然冲到杜明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猛地砍向缠在他身上的树根！
“咔嚓”一声，树根被砍断，流出暗红色的汁液，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杜明趁机挣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快走！”镇元子嘶吼着，又砍断了几根树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是谁？”杜明追问。
镇元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猛地扑向杜明，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你见过悟空的木牌，必须成为新的人参果，否则‘他’会找到这里！”
杜明的喉咙被死死掐住，呼吸瞬间停滞，脸涨得通红。他怎么也没想到，镇元子会突然翻脸。他拼命挣扎着，用膝盖狠狠顶向镇元子的肚子。
镇元子疼得闷哼一声，掐着他脖子的手松了一下。杜明趁机推开他，转身就跑。他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人参果树上！
“咔嚓”一声巨响，粗壮的树干竟然被他撞断了！
无数的人参果从树上掉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像摔碎的西瓜。那些果实摔碎后，里面没有果肉，只有一团团暗红色的、像是内脏一样的东西，还有无数根细小的血丝，在地上蠕动着。
杜明吓得魂飞魄散，他刚想跑，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断裂的树根下，露出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穿着金色战甲的尸体，铠甲上布满了锈迹和裂痕，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华丽。尸体的皮肤早已干瘪，但手背上有一颗黑色的痣，和杜明手背上的一模一样。腰间挂着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四个大字——齐天大圣。
杜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这具尸体……是谁？
为什么他手背上的痣，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齐天大圣”……悟空？
猪悟能给的木牌上刻着“悟空”，镇元子说他见过悟空的木牌……
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脑子里盘旋，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镇元子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杜明回头一看，只见那些摔碎的人参果里，钻出了无数条细小的血丝，像蛇一样缠向镇元子，很快就将他包裹成了一个红色的茧。
“快走……去火焰山……”镇元子的声音从茧里传来，越来越微弱，“那里有真相……”
杜明不敢再停留，他捡起地上的“齐天大圣”令牌，转身冲出五庄观。身后，那棵断裂的人参果树正在慢慢枯萎，树干上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是在哭泣。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火焰山有什么在等着他。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真相。
手背上的黑色令牌冰冷刺骨，上面的“齐天大圣”四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个穿着金色战甲的尸体……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